过去的火焰燃烧现在的母亲
――纪念1994年“12·8”克拉玛依大火死难的学生
丁燕
1
火，从一颗星星的跳跃开始
曲线连成网，空中暗潜着光的阴影
只需一瞬间，更大的一朵花张开
从天幕上坠落，合唱的孩子张着嘴
衬衫洁白，成为礼花的背景音乐
眼睛和呼吸平行向前，天使的翅膀
谁从空中降落，安全的岛屿沉没
悬空而起的火焰张开更大的嘴
从脑袋上踏出的脚，应和匆匆心跳
每一下，都接近了更黑暗处的手
浑浊的气息是陌生的，一下子按住鼻子
300多个孩子便打了蔫，着火的花园
2
预谋似乎更符合黑夜。伤疤流出血
在明晃晃的正午，匕首上寒光四射
巨大的响声砸下来，黑色大幕拉开
一个家庭的午餐悬空了，手指僵硬
谁说这是真的？真的！有人在奔跑
路灯在奔跑，街道在奔跑，还有这个城市的
石油
也在奔跑，丢下手中正在进行的一切
一切都没法捧在手上，最亮的东西摔碎了
没有光，天空失去了蓝色，云变红
路倾斜着弯曲，远处是一团浓烟
翻滚着呻吟，肉在砧板上疼痛
给我一刀，让我流血，让我失明
3
我曾给了你生，你这小魔鬼，给了我一块石碑
夜夜守着你，不再长大的8岁
蝴蝶结，你消失了光亮，退成幻影
照片也是虚构的，最好你未曾出现
小冤家。给你水，你喝；给你肉，
你吃：给你生，你却死。你却死
你站在阳台上，你躺在小床上
你蹲在小手帕上，你躺在大丽花后
你打碎了我的整体，那变黑的瞬间
火焰也烧死了我，天上落下雨
命运的手抚上我的脸，为什么不是我
砸碎我吧，我愿被粉身碎骨
腾出一只手的地方给你，给你
读完豌豆公主洗完脚丫再去睡觉
4
日子远嫁他乡，泪水烧干了成灰
分手了，我和你爸爸，各自在墓碑前
陷人各自的疼痛，谁的手能救谁
我们共同长着手都救不了你，小小的你
而对视，成了阴影，日夜枕着尸体
把骨头从肉中拔出来，我没有了痛
和他，不堪负重。共同的你，打击我们
你是见证人，轻视我们以后全部的幸福
越来越渺小，以至于黄昏与黑暗和解
消融。伸手不见五指，离开了
两个人，空荡荡的纸，在风中嗞嗞地响
沿着铁轨的两个方向，我们慢慢走开
5
别人，是灰尘，浮游在上空，片刻
从场景中消失。哀乐、花圈、白色
甚至龇牙咧嘴的仇恨，全成一张拷贝
过去就意味着遗忘，只有火在烧
火无罪，火的使命是燃烧，它干得正确
而谁不正确呢？在黑色的油城上空
诘问的声音太高，以至于穿过云层
烧透了天庭。该了的了，该结的结
再大的事，也会有个结果
结果之后，我成了惟一的听众
我听到你哭、你笑、你唱、你喊
在空中滑翔、游荡，你不放过我
这过去的母亲，守着干瘪的乳房
疯疯癫癫，不知所归
看见街上跑的孩子就抓，就咬
6
有时我看一片叶子黄了又绿，就想问你
叶子每年都回家，孩子，你为什么不回来
火车出了轨道，我足不出户
从床的左侧睡到右侧，任梦在泪光中泛滥
试图追上你，你的翅膀，停止的8岁
你有蝴蝶结，你会飞，你成了一片云
从友谊馆①的天空升腾而起，冲出霞光
又落回到泥土深处，成为根
成为另一个小小的温暖。
7
来自过去的火焰仍在燃烧，现在
我侧耳倾听，宇宙的屋檐下谁在挨饿
喊着妈妈。妈妈也要出门
你的蝴蝶在阳台上，你找得到
当夜晚的钟声敲响12点，我会回来
站在两片叶子的中间，我推开门
面对另一天的这秒，我举手投降
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有你的气息
你曾自言自语，如今，它又拯救我
－让天空安慰我们共同的灵魂
这时，世界多么安静
1999年
丁燕 (1971～)
女。甘肃甘谷人。1990—1993年在新疆广播电视大学学习。1994年后任《新疆经济报》记者、宏源证券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至今为自由撰稿人。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木兰》，中篇小说《白色菊花香》，散文集《饥饿是一块飞翔的石头》、《新疆全攻略》、《新疆历史文化名城：巴里坤》、《王洛宾音乐地图》等，诗歌集《午夜葡萄园》，中篇小说《花心真心》2004年获新丝路网络文学大赛二等奖，组诗《葡萄系列》2004年获得天雅诗歌奖、2006年获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提名，另获2003年《诗林》诗歌一等奖、2007年中国首届地域诗歌奖新人探索奖。
《世界诗歌选刊》编委会
主编：陆定渔
副主编：罗洪标、童罗、牛海燕、美美与共
编委会：陆定渔、罗西、罗洪标、牛海燕、美美与共、八津、韩军、白政、方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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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渔选自吴海歌主编的《中国新诗金碟回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