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三栓
文/快乐侠客(陕西省安康市白河县仓上中学)
话说当年,陕甘宁地区奇才于右任十六岁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县学,成为秀才,十九岁在乡试中拔得头筹,补廪膳生,光绪二十六年成诗集《半哭半笑楼诗草》,因有只言片语对当朝的不敬,清廷下令缉拿。光绪三十年右任离陕赴沪参加同盟会,出关中平原,翻秦岭古道,于商州府登上舟筏顺商水、沔水直达武昌,转乘小火轮前往上海。不知是出于对于先生人品的敬重,还是对他学识的惊叹,总之,于先生穿越秦巴山区短短两天时间,在商州却留下了无数传奇故事——
传闻之一,于先生路过商州牛头洼,见此地非同一般,前有水后有山,左有峰翼,右有山峦,场面开阔宏大,景色奇异秀美,是个治学的理想去处,兴致来临,遂书一幅“气平更事久,心旷得春多”,在山脚下植一榆树,誓言革命功成之时必来此地建学堂,教化山民。
可惜了,先生这一夙愿终究未了,建学堂也成了传说。但是,先生亲手植下的榆树,婴孩儿般,见风就长,等到分田到户时,它已有四人合抱粗细,高有七米之多,更神奇的时,此树不知何时有了灵气,近邻村中有头疼脑热者,来树下拜一拜,立马神清气爽。
某一日,牛头洼机器轰鸣,人头攒动,不多久,商州乌有国营纱巾厂赫然而立。前一排一字排开是车间厂房,从一车间到八车间;中间一排质检部、销售部、公关部、法律室、人事部、财务室;后一排厂长室、书记室、副厂长室、团委室、工会室、老干部活动室,加上大门口的警务室,商州乌有国营纱巾厂“肝胆俱全”。于先生植下的榆树在厂子的西北角,地势稍高,厂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装在它的眼睛里。
纱巾厂进料便宜,做工细致,颜色鲜艳,产品供不应求,效益出奇的好。八九十年代留传一首儿歌:不要天不要地,一心直奔纱厂去;不求官不求贵,纱巾厂里寻翠翠。可见当时厂子的红火,当地稍有点儿门路的小年轻,挤破脑袋进纱巾厂,工作体面,姑娘多,好找对象。
三栓是九六年进厂子的。三栓本姓李,大名李栓,因排行老三,人称三栓。三栓高中毕业,成绩中等,文静内向,言少寡动,却有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不知道整天想啥。父母怕他找不到工作生存不了,怕他找不到媳妇儿断了后,托三舅娘娘家邻居周家二小子根友(副镇长)说情,勉强进了纱巾厂。当天夜里,老榆树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铜钱儿叶簌簌漫天飞舞,听的人心里恓恓惶惶的。
初入厂子的三栓虽说无突出的表现,但也不落后,跟着师傅张阿姨,按时上下班,铃儿响上工,铃儿响收工,不主动加班,也无迟到早退现象,一幅不瘟不火波澜不惊的状态。九九年,三栓进厂的第三年,质检部主任大刘(唯一一名工作人员)辞职南下广州,质检部留下空缺。人事部组织民意调查,在车间工人中选取质检部主任,业务骨干车间主任不放手,表现差的锋芒毕露的,人缘差,赞成票少。机缘巧合,不瘟不火的三栓得票最高,被提拔到质检部工作。黄昏时分,西北角的老榆树,枝桠乱颤,搅得人心里突突直跳。
端午节刚过,西京百货公司退回来一批纱巾,理由是质量不过关,主管生产业务的王副厂长,打开一看,有少量的纱巾针脚不匀、边角不齐整,只有赔笑脸,赔钱了事。王副厂长主持召开整改会,追查到是因为三栓质检经验不足,粗心大意造成的,念其初到质监部门且损失不多,给了一个口头警告。老榆树又是一阵抖动,它知道,哪是什么经验不足啊,那么明显的缺陷傻子都看得到。自从三栓到质检部以后,天天轮番被吊儿郎当的员工吃请,检查到她们的时候,三栓看也不看,手一抬,就在合格证上签字,能不出问题?后来吃厌了,又悄悄接受员工“馈赠”的烟酒。这时的三栓依旧言少寡动,对上对下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纸终究包不住火!厂部领导欲对其采取措施。恰巧,市工业局一位调研员来厂子调研,不在一线的一杆儿大小领导,前呼后拥地簇拥着赔笑脸唱赞歌。也许该着三栓命好,调研员在质检部看到三栓办公桌上的一张高中合影照,他俩竟在同个高中毕业——虽然相差十五年,调研员亲切地拉着三栓的手问寒问暖。平时对同事不冷不热的三栓却突然开了窍似的,顺着杆儿一口一个“哥”,又是递茶又是递烟,还亲昵地帮“哥”赶苍蝇、理衣角边儿。临调研员打道回府时,三栓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和住址。第二周,厂子召开了干部调整大会,三栓被任命为厂党委委员兼人事部主任。至此,三栓算正式成了商州乌有纱巾厂厂级领导了!
三栓在人事部工作其实很清闲,人事大权厂长、书记说了算,三栓只要每季度把各层次表现优秀的人员作以统计,搞好年度考核就可以了,即使这些他也不再亲自做了,安排干事干就行了。三栓每天板着脸背着手绕厂子转一圈,然后端着新买的景德镇瓷杯,用杯盖儿刮刮茶叶儿面儿上的浮沫儿,滋溜吸一口,噗地吐出茶叶儿梗儿,见到原来师傅张阿姨,拖着长腔:“怎么样啊?老张——”,一般工人给他打招呼,他头也不抬,鼻孔里含糊地发出一声“嗯”,更多的时候是在网上浏览网页,看看股价行情,读读武侠小说等等。至于厂子有多少工人干部,干部何时任职等等业务情况,他一概不操心,有人做着呢!
又三年过去了,厂长换了一届,三栓还在老窝里。由于国际经济风云变幻,厂子效益大不如以前了,但在县里还但在县里还是头牌。新代理厂长决心革新,打破原有吃大锅饭制度,重振纲纪建章立制,领导包干儿,能者上庸者下恶者除,竞争上岗。一霎时,纱巾厂热闹起来,有拍手称快的,有心生怨气的,又哀声长叹的。三栓起初也是心惊肉跳,怨气冲天。经过一天的权衡思虑,他决心再赴市里一趟。
又是一个意外,又是一个惊心!先有县纪委宣布厂长停职接受违纪调查,后有组织部宣布任命李栓(三栓)为商州乌有纱巾厂厂长。是夜,厂子西北角老榆树整整摇晃了一夜,似哭似泣。
后来听当地村民说,一年后,老榆树被邻县某企业砍伐了抵债。砍到树心的时候竟然流出了一股股鲜血,向四面泅开,极像于右任老先生的眼睛。眼睛里还模模糊糊有一排于右任手书小字:官服或者职位只是一件戏袍,谁穿上谁唱戏,关键是穿上了还要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脱下了你又是谁,而本来你又是谁?况且,许多人挖空心思穿上戏袍本不为唱戏!
而三栓在哪里呢?有人说在市里“篱笆”子里看到调研员和三栓放风的身影,有人说三栓调到市工业局轻松着呢!都是听说,却无从考证,再者说老百姓也不关心这些。只有砍伐榆树留下的大坑,如地球身上的伤疤般,格外醒目,格外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