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的模样很平常，甚至还有些丑。老师和同学们都以为甄很孤僻，因为他们很少看见甄和同学们一起嬉笑、玩耍。甄总是一个人坐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好像这充满阳光的世界与她无关似的。甄的眼睛有些近视，但不知道近视到了什么程度，已经离了婚的爸爸妈妈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到她。甄似乎也没有想到近视这一回事。近视使得甄本来还算大的眼睛看上去很小，因为甄总是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我们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甄的脸是菜黄色的，没有少女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鲜艳的色彩；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被她那双小手洗得干干净净，但看上去非常陈旧；只有眼里偶尔闪过的莫名的羞涩和微微突起的胸脯，才会让人想起甄将会长成一个漂亮的女孩。

      甄是个聪慧的女孩，虽然话很少，但心里很有谱。平时放了学，甄从不在学校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也从不在外面玩，总是早早地回家把饭做好，让爸爸一回来就有饭吃。吃饭时，甄总帮爸爸盛好饭，吃完了，又总是抢着把碗洗掉。离婚后的爸爸爱上了玩麻将，常常玩得很晚，甄便边做作业边等待爸爸回家，往往会在沙发上睡着。在爸爸发了几次火之后，甄才睡到了床上。甄的心很细，总能够在爸爸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爸爸喜欢她的信息。所以甄在很多时候是高兴的，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

      不过甄也有害怕的时候。当甄一个人坐在家里，某种莫名的感觉就渐渐向她袭来；当甄在恶梦中醒来，而恶梦却迟迟不肯离去；当甄看到别的孩子在妈妈的怀里撒娇，特别是当看到别人给爸爸介绍女人的时候，甄的心总是悬着，直到爸爸阴沉着脸，独自一人回家。甄意识到是某个有心要走进这个家庭的女人不肯要她。甄曾经想离家出走，但恐惧总是扯住她的脚，使她无法动身。当有女人到家里来玩时，甄总是表现得很勤快、很懂事，以博取这女人的好感。因为这个带着审视眼光的女人，说不定是甄未来的妈妈。幸亏这事总成不了，不然弱小的甄，在后妈的手里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这天是爸爸的生日。甄心里有些兴奋。近一个月来，甄一直想在爸爸生日这天，送一盒生日蛋糕给爸爸。甄在心里总也想不完全爸爸面对烛光闪闪的生日蛋糕会是怎样的表情，肯定是意想不到的惊喜，肯定是惊喜之后的微笑。爸爸笑的时候很好看，两道眉毛微微扬起，十分亲切。爸爸好久没有这样笑了，这肯定是妈妈不要他了的缘故。甄要让爸爸知道，自己是多么喜欢他，也是多么离不开他。由于这个缘故，甄把早餐由两个馒头降为一个馒头，以节省两角钱。而从前天开始，甄干脆就不吃早饭了。尽管每天到了第二节课，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但甄仍然感到高兴，心里也充满了笑容。

     上学的路上，有许学生正拿着各式各样的早点在边走边吃。一股似乎是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越来越强烈地朝饥饿的甄扑来。真香啊。甄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我的钱得买蛋糕。甄虽然这样想，但在一个早点的小摊边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摊上篓子里装满了炸得金黄、喷香的油条，摆摊的师傅仍在忙个不停，旁边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卖油条。甄排在两个大人的后面，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卖油煎饺子的摊子。等轮到甄时，甄却离开了卖油条的小摊。油条没有饺子好吃。买油煎饺子么？摆摊的老师傅看着甄问。甄没说话，走上前去把饺子看了个够，当看到几个饺子破了皮、露出了馅子时，便有了借口似的摇摇头。你买不起吧。老师傅放下要给甄装饺子的蓝色塑料小袋，笑着说道。甄像被说中了似的红了脸，飞快地走开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几个破饺子就想卖给我吧。这个老头看上去挺和蔼的，我一试他就原形毕露了。甄想着，觉得有些好笑。这么一得意，饥饿也就好像躲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路过一家食品店，甄特地拐了进去。在卖生日蛋糕的柜台前，甄前两天看中的那盒大蛋糕还装在一个淡红色的塑料盒里。厚厚的金黄色的蛋糕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奶油，上面用红、绿、黄色的奶油画了一些香喷喷的画，还写了一个亲切的祝词：生日快乐。甄心里涌现出一股欣喜。这是我的，谁也不能把它买走。甄看了看价格，虽然藏在甄内衣口袋里的钱还少了十元，但甄并不忧愁。甄早想好了，这钱去向妈妈要。甄一点也没去想会不会出现意外。

     下了第三节课，甄非常小心地向班长请了一节课的假。班长是个很负责的女同学，喜欢刨根问底，所以她有些惊奇的问，什么事要请一节课的假？甄谎称自己肚子疼，得上医院去看病。甄见班长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就捂着肚子，装出很疼的样子。班长见状，非常关切地说，我送你去吧？甄吓了一跳，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班长说，那你快写张请假条来。甄赶紧写了张假条递过去，又急急忙忙出了门。班长在后面说，你还是去和老师说一声。甄胡乱地答应了一声。其实甄没敢向老师请假。甄有些心虚，怕班主任看出自己在说谎。

      甄几乎是跑着进了妈妈的家。对于妈妈这个新家，甄打心眼里感到陌生和痛苦。就是因为这个家，妈妈才坚持不要她和爸爸的。如果不是为了给爸爸买生日蛋糕，如果自己有钱，甄是不会进这个门的。见甄突然闯进来，妈妈和她丈夫都有些意外。妈妈忙问，你不上学吗?甄朝妈妈的丈夫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甄可不想当着他的面向妈妈要钱。妈妈也朝他看了一眼，有心让他回避一下。妈妈的丈夫就站起来，往屋里走去。甄看了看里屋，说，妈妈给我十块钱吧。妈妈看了她一眼，说，你要钱干什么？甄垂下眼帘，说，我有用。妈妈疑心甄在学校里犯了事，损坏了桌椅，或是受了同学的欺负，不敢向爸爸要，就有些着急，便提高声音说，你告诉我要钱干什么，不然我不会给你。甄知道妈妈真的会说到做到，就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爸爸今天过生日，我想买个蛋糕送给爸爸。这时妈妈的丈夫走出来说，搞饭吧？肚子饿了。妈妈听了火冒三丈，你就不知道自己搞？只想我弄给你吃？你命就这么好？妈妈的丈夫也火了，你有话不会好好讲哟？这么大声音干什么？甄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局面，心想都是自己的错，便噙着泪水说道，我走了。甄来到马路上，心里乱极了，便坐在路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整个下午甄都有些魂不守舍。时间就像一只高大、强壮的猛兽，不时地敲打甄那弱小的心灵，使甄的头有些发晕。运气又总是和甄过不去，班主任偏偏点名要甄回答问题。甄不知是什么问题，也不知说什么，只好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班主任很生气，说，下了课，你到办公室来一下。甄便紧张起来。甄好像听到班主任说叫你爸爸来学校一趟，不然你就不要来学校了。甄没有办法，只得告诉爸爸。爸爸先是阴沉着脸，然后大发雷霆。爸爸说我不要你了。甄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甄想说爸爸你别这样，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甄见爸爸飞快地扬起手，朝自己扇来。甄惊恐地闭着眼睛，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下了课，甄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甄想回答，话还没说出口，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班主任锁了锁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哭什么？我还没说你呢。见甄哭个不停，便朝甄挥了挥手，说，算了，算了，你走吧。甄眼泪朦胧地望了班主任一眼，脚下却没敢挪动一步。班主任又说，你走吧。甄这才有些机械地朝外面走去。班主任突然心里一动，又说，你等一下。甄站住了，却又十分害怕地抖了一下身子。班主任不知甄怎么会这样，有心让甄走，嘴里却下意识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老师，看我能帮你不？听到班主任这关心的话语，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甄说，我爸爸今天过生日……我已经几天没吃早饭了……我想买个生日蛋糕给爸爸……我问妈妈要钱……妈妈不给我……爸爸好可怜哟……甄说着大哭起来。班主任好不容易才听懂甄的话，心里一酸，说，还要多少钱呢？甄说，只要十块钱了，妈妈都不肯给我……班主任掏出十块钱，递给甄，说，快拿去买蛋糕吧。甄不敢相信，说，我不能要你的钱。班主任笑了一下，说，拿去吧，不然卖完了。甄忙接过钱往外跑。刚出门，又折了回来说道，老师我一定还你。说着，甄跑了出去。

      生日蛋糕不会卖完了吧？那可是我的，爸爸见了一定很高兴。老师真好。我每天不吃早饭，不要一个月就可以还给老师了。摩托车来了，我得走边上。真坏。我往哪边，它也往哪边。我的脚怎么提不动了……我得快去，不然生日蛋糕就卖完了。那可是我的。我能买得起。真的，老师肯给我钱，妈妈你怎么不肯给我钱呢？你恨爸爸是么？我不恨。我不能没有爸爸。爸爸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呢？干嘛又这么晚回家？我好害怕。我只有一个人。同学都有爸爸妈妈。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吗？我好害怕。爸爸……甄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朝很远的地方飞去，接着甄感觉一股巨大的黑影朝自己压了下来。爸爸我好疼。甄扭曲着身体。这是我的钱。蛋糕。爸爸…..

        天要下雨了……

赫东军，满族，辽宁凤城人 。萍乡市作协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我不是坏孩子》（长篇儿童文学，海燕出版社，中国作家协会2008年重点扶持作品），《那年夏天》（长篇儿童文学，安徽少儿出版社），《少女小鱼》（长篇儿童文学，福建少儿出版社），《三行叶子的脚印》（诗集，与阳阳、唐恒合著，大众文艺出版社）、《天破晓》（电影剧本，《中国作家》2013年第四期），《谁主沉浮》（长篇小说，江西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江西省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等。

萍乡市作协网刊编辑部 ☆

总 编：赫东军

执行主编 : 吴申良 邹丽卿

本期图文编辑：邹丽卿 吴申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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