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鹇》
文/王国骏
1.
摩托艇游弋，汽车喇叭密集
水边崖上住着一只白鹇
他要向青山更远的地方去了
要向密林的更深处流亡
躲开城市的逼进，躲开人类的侵占
躲开广场舞的喧闹，躲开机器的轰隆
躲开尘嚣的堕落、奢靡、动荡、骚乱和杀戮
一场劫难；死亡像一滴随时滚落的水珠
隐藏在他身边每一个路口的树叶与草尖
而不断缩小的，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让他不得不向命运的悭吝发出悲鸣
他一定是发现自己力量的孱弱
迁從和逃亡，一不小心
在某一特定历史时期变成同义词
他的星光，在黑夜的辘轳上
再也不能沿着吊绳摇晃到心灵的井口
他丢失了曾经穿越黑暗的灵魂的木桶
木桶想要再次回到井里已经很难
他搁浅枯木桩组成的十字架上
不发一言，回响当日汲水的声音
2.
夏枯草死去又活过来了
每年，它都让美活过来
又死去。然后小溪按捺自然的琴弦
以湍急为它送行；从来不告诉它
自己干涸时的孤独
和寒冷
桃花咯血，梨花白头
这年年相见的春天信使
是仇雠，更是一对怨侣
白鹇在树枝底下所筑的花塚
唯一属于自己当年死去的新娘
白鹇深知，来自欢乐的
必将还给痛苦；甜蜜的浆果
腐熟坠落，------因为出自泥土
便要深深地埋入泥土
并且在自己的骨殖
刻碑。写上另一只白鹇
她永生不死的名字
3.
白鹇是一个遗世独立的老人。只有风
才有资格陪伴他在林涧悠闲地散步
风是不死的，可以四海为家
而白鹇只有一个家，埋塚在桃花的血
和梨花的雪。所以，他的生命
是塚中，另一只白鹇名字时刻相连的
为她唱祷的组合体
她是他的福音
他为她披着神赐的外衣
所有的白，与血
都要为她魂归大地
为她在盛大的祭坛转动经幡
建造唯一居住她的庙宇
4.
就是太阳也要死去
殁后，太阳的尸骨溶入黑暗
可是另一只白鹇在他有生之年
总是从黎明的山岗走出来
她扇起羽毛的白光
升起大地醒来的疼痛
以炫晃的翅膀擦亮他流泪的眼睛
白鹇，孤独的白鹇
他的早晨又下雨了
他的白昼已经为她贮存足够的雨水
他干涸的城让活着充满死亡的悲伤
而夜的黑手套偶尔施舍月光
另一只白鹇从他的全世界走过
只有她是活着的，只有她------
才能点亮他雨水浇灭的火把
5.
野兽和神的光芒被压扁黑夜的窗棂
白鹇一直耽溺打开与关闭窗户的漆黑
他在梦里触摸痛苦故意摆放的机关
另一只白鹇从来没有真正地远去
她化成石头藏匿在城市的一隅
却忘记他把月亮的弯刀悬挂天空
为她不由自主地磨亮一座废都
他孤独地为王。窃取几个汉字
封她为王冠上的明珠，许她楔入骨髓
而黑夜愈加陡峭，她的光辉愈加璀璨
他无路可走，却执意要走向更靠近她的地方
以黑色与冰凉的阳光，点亮一盏微弱的心灯
让所有存在的星斗从高天一跃
像江水似的三十四年东流
三十四年泛漾一叶孤舟的欸乃
6.
长夜驱动鱼群和潮水的白鹇
迎来鱼鳞的光亮与潮水的隐雷
他掉落的羽毛并未让两翅摧折
夜翳给他黑亮的眼睛，而他的耳朵
贴近少女的腹部，听母性温柔地呼吸
鹿鸣呦呦溢出柴栅，大地沉睡的骨头震颤
北斗熠熠，他开门放另一只白鹇进来
从左边到右边，他以一片秋风的裂帛
让瑟缩的另一个自己，取得心的安慰
他向沧桑索取一件袍子
一件打满补丁的袍子
缀满南方吹动的带波纹的凉风
此刻江面流动的白雾让他想起白皙的乳房
他在她雪肌肤上闻嗅白雪山的香甜与酥软
那件洁净地燃烧的银质袍子
他的抚摸就如爱上一种清亮的奢侈
她是他和别的白鹇慢慢老去的爱人
他不悲伤她为别的白鹇生下孩子
她会不停地为他在远方唱歌
直到生命终止，死亡的霜雪覆盖大地
7.
白鹇将死去
与吃人的社会决斗
他不是死于爱情的普希金
像后羿射日一样死去
是他对另一只白鹇
最好的爱情
她将在他的棺椁
用鲜血写下一首你侬我侬
然后和别的白鹇继续生活
2018.9.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