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咳嗽
文/王国骏
1.
中元节，山岗上的房子住着父亲
风像往事一样挤压过豆荚地的时候
沙沙声里，跑出一只童年的兔子
她看到消失的村庄；听到天空的鸟鸣
父亲像一尾鳞片丰满的大鲤鱼被提出水面
是的，每年的这一天，她都看到少女的自己
看到缠绕在父亲身后的豆荚地和一缕炊烟
烈日下，豆荚地里的父亲锄草
汗涔涔的，额头渗着光亮与暝色
她一个人，提着水壶，给父亲倒水
然后，极其安静地，送上擦汗的毛巾
父亲微笑着，目光多么温暖
那天，他没有说话，就像此刻
静寂地睡进石屋子里的骨灰盒
她能够感受到，他伸出的手
像那天一样，摸了一下她的头顶
2.
她能够想象，春水流动
青翠的禾苗快乐地饮水
溪桥上，一声牛哞拴着斜阳
父亲拖着自行车，扬一扬手
和刚刚放学的她亲切打招呼
3.
他摸过她的头发，亲过她的脸蛋
抱过她上床，为她系过鞋带脱过衣服
她能够看到更小的她，八九岁甚至五六岁的她
他像一条割不断的井绳，紧紧地系住她的肋骨
在故乡的废墟上，曾经灶台里的炉火映红脸庞
他的宠溺，和荡漾眼神的慈祥
让她怀疑，他可能是她今生最爱的男人
4.
她多想再看到他的脸
疼痛是一粒晒干的粮食
掉进水里，急剧膨胀
她的父亲，像小时候捉迷藏
躲进了她的梦里，唤她乳名
5.
她闭着眼睛，在一种真实中
摸到父亲的手。消失的
年久失修的拱桥
像父亲一样，睁开眼睛就会消失
6.
她在一声咳嗽里
心灵地震。真的，她听到
父亲从地底下传来的咳嗽
她知道他是懂她的人
他一定站在某一某知处
回望故乡，他的亲人
和故乡，他的女儿
7.
山岗的高处，她低着头
浮云如神谕在七月的中旬走远
父亲像他的烟头，在她心中明亮一次
她的肋骨间就像老井的辘轳，提出一桶水
她瘦弱的身体，也像被鱼刺扎了一下
然后石碾子骨碌碌轧压为干扁的薄饼
8.
她像一片树叶站立在父亲的石屋子前
父亲的咳嗽，又一次从地底下传出来
2018.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