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

（7788——7820）

张  鹏

7788.昨日中午收到2026届本科毕业论文指导分工，今天上午九点在教室休息室召集我指导的十位学生见面开会，除一位因特殊情况请假之外，其他全部到达现场。我首先分享了去年四、五篇我认为比较满意的本科毕业论文，让他们从格式和整体印象上去观摩学习；其次，教给孩子们使用中国知网，如何就自己感兴趣的关键词在网上搜索相关的硕士、博士论文，见贤思齐；再次，根据搜索到感兴趣的硕士、博士论文，收集整理参考文献，并阅读参考文献，在阅读中锚定自己的研究目标。最后，十天之内报告拟选题目，准备好相应文献。相信前期的这个工作一旦做好了以后，确定题目，拟定目录任务，步步为营，次第展开，应该是尽在掌握之中的。鲁迅先生早年在课桌上刻的那个早字，对我深有启发。凡是我自己能够尽早推动的工作，我一般会及早下手，以便腾出时间来准备不时之需。

7789.重阳节，一般出现在霜降与立冬之间，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秋色高潮。苏轼的名句“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让我羡慕古人的逍遥闲逸，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即将彻底告别晚秋，迎来初冬的日子，携来百侣壮游，登山啸傲，饮酒赏菊，游目骋怀，仰观俯察，这本应是书生本色，名士风流。我天天在山坳里工作生息，真正登山的兴致反而不浓不强，仅仅仰望层峦，足娱心志。每一座山，都不俗，都是平原在起舞。愿每一天的心情，都如同重阳佳节在泰山之巅纵目海岱，开阔而舒展。

7790.形式主义有得陇望蜀、得寸进尺的个性。比如，要一份材料时，当一百个单位仅有不到一半提交时，形式主义的执行者巴不得收齐就满足了，这时，他们顾不上材料之质量；一旦收齐了，他们开始苛求格式；一旦格式正确了，他们挑剔内容。

7791.命好莫过杨振宁先生。近悟，整个地球上古今中外的人，杨先生的命好，几乎无人可匹敌。即使不获诺奖，仅仅是个普通教授，先生之命运，依然让世人惊叹不已。生得好，父乃博士教授；娶得好，上将之女；八十二岁续弦好，二十八岁佳丽；身体好，寿达103岁。普天之下，可及先生者，十亿分之一的概率不到。

7792.昨天填表、写材料太多，忙碌到晚上九点多，为了保证自己的休息，夜里不玩手机，早晨不玩手机，我把手机放在教学楼上回了家。今天早晨到校，看到一位网友对我所谈论的高校知识分子英年早逝的话题颇有微词，他说:“一个两个的高校老师英年早逝，算不了什么，各个行业都有英年早逝的人，你有些大惊小怪吧？”我看了以后颇感心凉，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与其断交，不再来往。我坚决相信每一株草的死亡，每一只虫子的死亡，都与大地息息相关，都与人类息息相关。关注自己同行的健康与命运，其实就是关注自己，我坚信关怀力本身就是生命力强大的一种外在特征。一个对他人英年早逝都如此冷漠的人，爱世界爱社会从何谈起呢？我坚信关注他人就是关注自己。

7793.我近年屡屡告诫自己，要少与他人对比，免得无谓悲伤，但实际上还是难以彻底做到。在我喝着绿茶或咖啡安静阅读时，手机上不时接收到如云的他人的功成名就，谁谁又获了省部奖，谁谁又晋升了一级职称，谁谁又提拔为副厅正厅，谁谁又获60万的重点项目，谁谁又出版了新书。名与利，总让我们心猿意马。一朝一夕之间，他人的得意，居然总在让我们自卑。当然，各级纪委监委的网站上，几乎天天也在公布那些名利双收的不少人，又被查办，跌落囹圄，面对铁窗。何时，才能海子所说，单单关心粮食和蔬菜，劈柴喂马，周游世界。

7794.不少黄昏，我什么也不做，静坐在书房的窗畔，看光线由强渐淡至黑变化中的远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草木在晚秋时节也逐渐收敛了生长的力量，叶黄，叶落，回归大地。山边的风，氤氲了山石泥土与草木枝叶的气息，在今秋丰沛的雨水滋润下，带着淡淡的潮润，一寸一寸，排闼而入。闲散中，一分一秒，适意而舒缓。

7795.昨晚的考研动员讲座中，我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把考研强调到极端，他们面临多元选择，考公务员、考事业编、考三支一扶、考教师岗甚至考雅思出国读研等等。事实上，不同的选择各有道理，也各有前程，各有幸福。但必须指出的是，除公费师范生之外，必须考一样或几样，否则，本科毕业本身已基本无法实现在体制内自然就业。

7796.昨天晚上在讲座结束后，互动的环节有一个小女生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老师现在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贬值贬得都非常厉害，我们本科毕业以后还有必要去攻读吗？我告诉她，正如货币越贬值，手里越必须拥有更多的货币一样，学历越贬值，手里必须要拿到高学历高学位，心里才踏实。我们不排除有人确确实实硕士毕业以后依然要去送外卖，但这是少数，大多数拥有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的人，还是能够过上比一般人更体面，更幸福，更有尊严的生活。

7797.昨天晚上在考研动员讲座现场，学生问我复习英语的捷径。我回到隔壁办公室，拿来了《牛津英汉高阶双解词典》向学生展示我在上面勾勾画画，反复查阅的痕迹，我告诉他们，语言的学习，笨办法笨功夫其实就是捷径，遇到不懂的单词，一定要查词典，反复查，世界上不存在哪个单词，你查了100遍依然感到陌生。同时我告诉他，即使是钱钟书这样博学多识、博闻强记的人，依然把词典带在身边，在舟车劳顿当中依然翻越英汉词典，乐此不疲。

7798.昨晚的考研动员讲座中，学生问我，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您在考研考博中最最重要的经验是什么？我告诉他们，必须重视研究真题。历届的考研真题不仅仅是学生未来考试的重点指涉，甚至都是出题人要反复参考和琢磨的最核心资料。这种路径依赖，要求我们一定要努力收集真题，直面真题，领悟真题，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真题的权威性还表现在，真题你即使不会做，也会从内心里钦佩其权威和严谨。

7799.在家属区，遇到退休人员，我总是比对在任同事更热情，毕竟曾经朝夕相处同事一场；在校内办公区域偶遇来校办事的退休人员，更是特意寒暄几分钟。因为人人都将退休，说句到家的话，不风不浪健健康康熬到退休的人都是身心健康非常幸运幸福的人。对待退休同事的态度，即是对待在任同事的态度，或者说更是深层人品的体现，此可记也。

7800.昨晚在考研动员会议上我对学生们说，在今天这样一个手机、电脑、AI系统，豆包浏览器泛滥的时代，你们平时更应该注意天天拿起笔来，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作和记录。虽然考场外的世界已经是21世纪的后工业时代，信息汹涌澎湃，而在考场上，你们却如隋唐宋元明清的举子们一样，需要纯手工地用笔在纸上答题。某种意义上讲，今天的孩子们的核心竞争力其实是书面表达能力，要注意你们的书写，注意你们字迹的工整，标点符号的使用正确，少写错别字，这可能是你们在考场上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

7801.昨天是10月份的最后一天，10月31日，晚饭后就开始填表，一直填到近9点半，右手的几个指头甚至有抽筋般的感觉。把手机放在教学楼过夜，下楼之后才发现大雾漫天。浓浓的雾气迷荡在夜色中，回家之后沉沉睡去。凌晨4时至5时早醒，读《小窗幽记》数十页，又睡去，7时半醒。早饭后骑电瓶车来教学楼，打开手机，看到机械工程学院小许同学的邀请，他8点半要来打球。我立即到了乒乓球台边，开始了乒乒乓乓的快乐时光。从8:40左右打到9:40左右，音乐般的乒乓声中度过了快乐的周末上午。9:45，泡了一杯咖啡，开始慢慢上网浏览，写作，阅读。昨天夜里的大雾和今天凌晨的大雾，其实是一体的，仿佛把上个月的最后一天和这个月的第一天笼而统之裹挟在了一起。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秋叶清风，大地苍茫。在秋雾漫漫中度过美好的周末时光吧！

7802.为了改变和纠正学生不读原著而仅读教材上的教条的弊端，我常常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或儿童文学或大学国文的课堂上拿出一定的时间，让学生一人一段、一节、一首，一句一句地朗读原著，或者让全班同学一起大声朗读原著之精彩片段。我特别害怕学生在《大学国文》课上学了一阵子李白诗歌的艺术特点，却没有认真的读过李白的诗作；特别害怕学生学了一阵子《儿童文学》却没读过冰心的《寄小读者》或曹文轩的《草房子》或安徒生童话，特别害怕学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课上学习了一阵子鲁迅小说的特点，却没读过鲁迅的小说《孤独者》《在酒楼上》《伤逝》等等。无论如何，离开对作家原著原作的细读而奢谈文学，那是舍本逐末，隔靴搔痒，不得要领。

7803.多年从事文学教育，让我明白，引导学生品读作家作品，仿佛游泳教练引导学员下水一样重要。让学生在字里行间感受作品的思想、情感、审美、韵味，比照本宣科讲解教材上的作品特点更具深远意义。我布置给学生的课下作业，通常是阅读《骆驼祥子》全书或阅读鲁迅的哪几篇小说(列举篇名若干)或阅读冰心《寄小读者》或钱钟书的《人·兽·鬼》(《围城》一般都读过)等等。我相信，哪怕他们仅仅读了其中一小部分，也胜于死记硬背教材很多。我更愿意相信，学生一旦进入书境，则沉浸其中，乐而忘返。

7804.回首童年，令我感到万分幸运的是，我在刚刚上小学不久，大概二三年级，认识了一千多常用汉字的情况下，就有幸随意浏览阅读了当时正念初中的四姑和正念高中的三叔的语文课本上的许多经典佳作，比如《我的叔叔于勒》《项链》《范进中举》《背影》《荷塘月色》《孔乙己》《药》《多收了三五斗》《雨中登泰山》之类，八九岁时似懂非懂的超前阅读，大大开阔了我的视野，让我一头扎进文学的海洋，享受读书的乐趣。其实，离开活生生地读书，文学何在？写作兴趣乐趣何在？

7805.所有制表、收表的人，都属于一个部门，都是可替代的，一个退休或调走，另一个接踵而至，铁打的营盘，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累，但却体制性更换修复。所有填表的人，却是一个个自然人，一旦累病，只有自我修复或自我退出。结论：填表的人更脆弱，填表的人更需自我呵护和保重。

7806.作为一个填表的人，我清醒地天天提醒自己，我天天面对的是一个个庞大的制表、催收部门和机构。他们的每一个通知和表格，都不会考虑填表者的心情、健康、休息、娱乐，都把填表者假想为永动机。

7807.一个学生问我，张老师，一个人的文学才华初步表现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初步表现在首先博览群书，读过并能够会背诵很多的文学经典篇目；其次，能够清晰流畅，没有任何错别字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再次自己的文字能够远远超越于同龄人的表达水平，其思想内涵，遣词造句，引经据典，远超于同龄人之上；最后，无法遏抑的表达欲望，这是文学才华的生理性冲动。具备以上特征可以初步判断一个人是富有文学才华的。

7808.偶去医院，你会发现，连病苦也是拥挤、扎堆、排队和内卷的，如同医院之外职场的拥挤与内卷。那些排着队挂号、交钱、检查、抽血、化验、手术、取药、报销的人，都是在医院之外卷到暂时卷不动了，却又集中在医院中卷起来的。

7809.早晨的风景。饭毕，电梯下楼，电瓶车先南行，复西折，经过一段隆起的坡，这个坡，先升后降。坡路两旁是一株株法梧，晚秋时节，金黄色的叶，古铜色的叶，深绿色的叶，沐浴在清澈新鲜的晨光中，驳杂而缤纷。坡顶南眺，天平湖波光似鉴，北望秋山如画。下坡，出小区大门，西行一华里多入校正门，乘通勤车奔南校区上课。巡览秋晨中的花木，从离家到南校区，共约四十分钟，这是闲暇而惬意的风景。

7810.那些向不公正、不公平俯首贴耳趋炎附势的不少人，本想成为既得利益者，本想变成制造不公正的主体，久之却发现，助了一阵子纣，却未被纣当作一家子，反而继续受更厉害的虐。我深信，骨子里秉持公心而无奴颜媚骨的人，连纣王也会在心里高看你一眼。从古到今，正义虽然常受委屈，却不曾彻底让位于不义。愿阳光和正义，在天地之间浩气永存。

7811.存在心理学之父的罗洛·梅认为，焦虑是因为某种价值受到威胁所引发的不安，而这个价值则被个人视为是他存在的根本。我一直倾向于认为，困难和贫穷甚至都不足于导致焦虑，焦虑根源于长期坚守、坚信、坚持的生活习惯、学习可惯、工作习惯被冲击，能给个人带来自我实现和存在感的努力被嘲弄。具体到我本人，从专科跨专业考研时我不焦虑，前前后后参加过九次考博我不焦虑，相反，那时的每一天都有盼头，也都朝气蓬勃，一往无前。近年，我的焦虑源于大量填表却罕有收获，努力工作却离晋升职称的要求愈来愈远，天天读写却离功成名就遥不可及。

7812.读研、读博时的午后或黄昏，我与同学们在校园品茶或散步时，最喜欢展望未来。那时，仿佛觉得，天天努力进取，用不了多少年，实现教授、博导的梦想是近在眼前、水到渠成的事；那时，天天想的是未来要成为畅销书作家，签名售书签到累得手抽筋；那时，期待隔三差五去不同的城市里不同的大学或市民大讲堂巡回讲演，励志、文化、文学、理想、人生；那时，认为到了五十岁左右早已名满天下，完全可以天天午睡到自然醒。现在看来，那时太乐观太纯情太浪漫了，低估了现实的坚硬与骨感。

7813.面对少年青年时的理想，至今依旧肃然起敬，那时，我天天激情四射，总觉得一切困难都能克服，每天沉浸在遐想和憧憬中，总觉得一切尽在激扬文字中顺理成章。至今，那颗赤子之心，仍在梦中让我泪光闪闪。

7814.少年情怀，一直驻扎在我的灵魂深处，被师友过度鼓励以及先天的自信过于强烈，总在不断强化我对未来的期许。这种期许一旦到了一定年龄，则变成对自己的拷问与折磨。G兄真诚地对我说，接受一种平凡的人生，对你而言，居然如此不可思议的困难。不甘平庸，或许本就是一种坚硬的命运。

7815.一直觉得，写作是我维持心态平衡和身心健康的重要途径，也是我获得内心宁静的重要保证。内心无论多么烦躁，心思无论多么浩淼，情绪无论多么波动，我觉得只要能够诉诸于文字，就如同刮过湖面的风渐渐收敛，波平浪静就在下一瞬间。其实我一直觉得，能用文字表达的情绪，能用文字表达的时光，都应该是幸福的。我非常害怕自己的内心如同老家村民们腌咸菜用的大缸，密不透风的缸里面是陈年累月的发酵的盐水与咸菜。那种酱缸似的心情，我是无法忍受的。我希望所有的心思都能够在阳光、清风、明月、星辰之下，变得通透和风凉，敞亮和洁净。这既是对内心的一种清空，更是对内心的一种呵护，还是对内心的一种守望。

7816.常在各种教人沉默的短文中见到诸如“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之类古训，我没城府，不世故，做不到察言观色，多数时候沉浸在表达的快意中。我更多地将一切放在永恒的时光中进行考量，相对于悠远的历史与未来，人类那点儿小心思小伎俩，几乎都轻如鸿毛，甚至不值得东掖西藏。

7817.上个周四，我给学生进行考研动员的讲座时，谈到了手机的使用。我告诉学生们，尽管我是那么痴迷手机，但是只要晚上离开教学楼之前，琢磨着夜中无事，我一般会把手机放在教学楼里。离开学校回家，写日记，纸质阅读，做家务，陪家人，过一个静谧的远离手机的夜。次日早晨，我一般七时一刻就从家里动身，七点半左右拿到手机，简单处理一下昨夜今晨的相关信息。在离开手机的这十多个小时里，我的内心是充实的。我告诉学生们，我对得起手机，自从2015年夏天使用微信以来，我仅仅在手机上的写作已经多达100多万字。但我能时刻理性而冷静地对待手机，该与之保持距离的时候毫不客气。手机之前的岁月和手机之后的岁月，使用微信前和使用微信后，这只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转瞬间，却大大地影响了青年一代的生活，尤其是夜晚的生活。尽量减少手机对生活、休息、学习、运动的不利影响，这是每一个成年人必须认真对待的严峻课题。

7818.久未因公出差，中行公务卡居然在2022年底已到期。上个月末去ATM机插入查看，被吞。通知去取，忙乱中忘记了。今上午记起，去取，差点儿过了去取之限，幸取出。再办新卡，又需折腾。人生在无谓地耗散岁月，思之可叹，可惜。

7819.你真有赤子之心不难，难的是你真有，别人也真认为你真有，这才是难得的。

7820.每个季节，每一天，只要见到草木生长，只要看到花蕾绽放，大地的体温就感化了人心，生命与美就心心相印，世界就值得珍重。今天是秋季的最后一天，电动车上，公交车上，步行途中，我反复默念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宋词中的丽句，不断唤醒人们的秋日私语的冲动。这样的秋色，这样的山水，这样的纤云弄巧，这样的梧桐叶落，这样的傲霜菊英，让我忍不住把游目骋怀当作一天的工作和业务。澄心静坐，把盏品茶，凝视一朵秋菊，挥手告别衔山的夕阳，倾听水边的阿狄丽娜，你好好感念岁月静好中的每一寸光阴吧。天风暮霭中，记下秋叶的静美，这是上帝赠送的书签。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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