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天资聪颖，幼时早慧。他四岁发蒙读书，传说看书一目十行，四书五经看过几遍多可成诵。七岁即兴作著名的“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牧童》诗，时人称赞不已，赢得神童声誉。

     黄庭坚十九岁与兄黄大临同应乡试，夺得第一名。不料翌年赴京应礼部试意外落第。三年之后，再赴洪州乡试，当时主考官李询，读到他诗赋中的 “渭水空藏月，傅岩深锁尘”两句，不由得击节赞叹，又点其为解元。治平四年，两夺解元的黄庭坚再度进京赴考，一举考中三甲八十二名进士，授官汝州叶县（今属河南平顶山市）尉，成为那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幸运儿之一。

    随即，他携家带口从家乡往遥远的北方叶县赴任。因爱妻孙兰溪患病一路耽搁；抵近目的地时，又遇汝水上涨不能通行，最终错过了规定报到时间，被时任镇相富弼追究，拘禁二十天。履任之初即受挫，又赶上河朔一带发生大地震以及次生的洪涝灾害。他亲入灾区抢险救灾，并写下开史上先河的反映地震惨状的《流民叹》长诗，竭力为拯救灾民而奔走呼号。

在叶县第三年，其体弱多病的发妻不幸病逝于任所。黄庭坚“真感生来不易销” ，决计要离开叶县这个“致心惨戚”之地。为此，他报名参加四京学官考试，策文优等，授任北京（今河北大名）国子监教授。对于他的才干，时任大名府留守文博，是十分看重的，却未获提拔重用。其实，在此之前，远在京师的宰执王安石曾读到他在叶县写的一首题为《冲雪宿新寨忽忽不乐》 的七律，对颔联 “山衔斗柄三星没，

雪共月明千里寒” 赞叹不已，还称 “黄某清才，非奔走俗吏。”

     元丰元年，经舅父李常和岳父孙觉的先后推荐，文坛盟主苏轼读到黄庭坚诗文，并大加赞赏。为此，黄庭坚写了著名的《上苏子瞻书》及附古风诗二首，苏黄从此订交。虽然此后长达八年，苏黄未曾面晤，但书信往来和诗歌唱和不断，结下终身不渝的亦师亦友之谊。元丰三年，黄庭坚任学官两届期满，考勘优等，到汴京改官。不料受苏轼“乌台诗案”牵累，不仅未按例升官，还被吏部以“知情未报”提告，罚铜钱二十斤，平调任吉州任太和（今江西泰和）知县。他南下赴任途经舒州，顺便游览潜山山谷寺，写下《题山谷石牛洞》等多首诗作，表达对佛道境界的向往，此后自号“山谷道人”。后来苏黄诗歌齐名，人们对应“东坡”名号，称其为“山谷”。

    任太和县令期间，山谷一上任即在县衙树立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石碑，杜绝官场送请之风；施行使“吏不悦，而民安之”的食盐配额举措，对

新法采取有利民生的取舍，即“因法以便民”。尽管政绩斐然，受到民众拥戴，却得罪了赞成王安石变法的知州孙权，年终勘察仅被评为“供职” （相当于后世的“称职”） 。年近不惑的山谷，平调山东德州德平镇任镇监。

     自中进士以来近二十年，名大才高的黄庭坚赶上朝廷新旧党争，他不会选边站队，以致长期沦为下僚，不免对仕途心灰意冷，几欲退居田园，但又不得不“食贫自以官为业。 ”

       元丰七年，他抵德州上任，结识了时任通判的上司赵挺之。没想到的是：两人从最初的诗友到后来变为政敌，成为山谷一生之痛。当然，所谓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他的第三任妻妾石氏在此生下独子黄相；此前在北京由续弦的谢氏所生的女儿黄睦，也已咿呀学语了。一双儿女绕膝，其乐融融……

一首七律巅峰之作《寄黄几复》应时而出：“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其中“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联， 被誉为宋诗第一颔联和千古经典名句。

元祐元年，随着旧党得势，黄庭坚以秘书省校书郎见召，升职京官。在朝先后任《神宗实录》检讨官、集贤校理、著作佐郎等馆阁史臣，又称“黄太史”。这一期间，他正式拜师入苏轼门下，与秦观、晁补之、张耒、陈师道等一众文士聚会唱和，创作了大量诗词歌赋与书画作品，一时名动京师，赢得了“元祐文章，世称苏黄”的声誉。然而，所谓盛极必衰，又一轮的新、旧党轮替，被视为倾向旧党的苏黄，以及所谓苏门“四学士”与“六君子”，纷纷被排斥放逐。东坡被谪杭州后，山谷因修进《神宗实录》，本拟擢拔起居舍人，但被韩川、赵挺之等谏阻。该年六月，其母李氏在京病逝，黄庭坚与兄扶柩南归。丁忧期间，作著名的《清平乐·春归何处》一词：“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其借春吟怀，感叹年华易逝和前路迷茫之意跃然字里行间。

      绍圣元年，宋哲宗亲政，排除旧党人士。半百人生的山谷守制期满，厄运果然不期而至。他被勒令开封府界的陈留居住。谏官上疏指斥《神宗实录》失实，遂贬官涪州别驾、黔州（今重庆彭水）安置。过了三年，因避亲嫌，又迁移戎州（今四川宜宾）安置。谪居巴蜀边远之地前后共六年有余。

      建中靖国元年，宋徽宗即位，山谷遇大赦东归。他乘船顺水而下，途中因病寓居荆南，后转寓江汉流域。曾复起宣德郎、知舒州，以吏部员外郎见召，皆辞未就。翌年，授领太平州事，但九日即罢官。

崇宁二年，寓居鄂州，年近花甲的山谷，在此创作并书写的《松风阁》诗帖，为其最负盛名行书代表作。诗作为经典的柏梁体佳构，书法被后世评为“天下第九行书”，水准显然高于他三年前作于黔州、后世被拍卖出创纪录天价的《砥柱铭》卷。随后，他在回分宁探亲途中，获朝廷贬谪令。

原因是转运判官陈举秉承执政赵挺之风旨，摘其在荆州所作的《江陵府承天禅院塔记》数语，因以幸灾谤国。此次处罚非常重，除名官身、羁管岭南宜州。

两年后，即公元一一零五年九月三十日，山谷因病逝于广西宜州城楼一个戍卒值班的简陋小屋，享年六十一岁。其逝世前，作《虞美人·宜州见梅作》词一首：“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杯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此词写得哀婉动人，可视为其人生绝唱。

      纵览黄庭坚跌宕起伏的一生，有三个带着北宋时代烙印的特点值得着重一提：

一是黄庭坚出身于仕宦家庭、诗书世家，可谓幼承庭训，学养根基深厚，加上毕生好学不倦，是一位立本儒学、兼融释道的北宋文坛巨擘。其毕生以“修齐治平”为取向，始终坚守遵道秉义、刚正不阿和清廉自律的底线，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展现了其不随波逐流、宁折不弯的人格风范和文人风骨，并通过其一生的诗、书、词、文创作实践，为后人留下了大量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

二是山谷先生博学多才，是在北宋可与“千年第一人”东坡比肩的全才型人物。其诗歌与苏轼并称“苏黄”，为江西诗派开山宗师；词与秦观并称“秦七黄九”；书法名列“苏黄米蔡”之“宋四家”；散文被域外学者称为“唐宋八大家”之后的“第九家”。他参与了《资治通鉴》等史著修撰，其《宜州乙酉家乘》开创了日记体史述散文之先河。

此外，还在绘画鉴赏、琴棋、茶道、品香等方面有极高造诣，乃至烹饪、养花、医药均有所涉猎和专长。他是北宋写题画诗最多的诗人，还是兰花种植史上辨别兰与蕙异同的第一人；他调制的“黄太史四香”曾风靡京师，被后世尊奉为“香圣”；还以“涤亲溺器”的侍母之举，被列入史上“二十四孝”之一。

三是黄庭坚一生与修鄱流域紧密相依。他生于斯长于斯，清澈的修河水滋润和抚育其成长，在此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青壮年时期，无论是参加科举和辗转各地做官，还是回乡探亲访友，顺修河乘船而下入鄱阳湖、经浔阳再转往长江上下游各地，或者从相同的水道逆向返回，这条相对固定的北渡南归主航线，他不知来往奔波了多少回。最终他客死广西宜州。死后四年，其灵柩在两位生前友人的护送下，水陆兼行而回到双井故里，归葬于黄家祖墓之西，与他眷恋的乡土相依相伴，百祀千龄，受人景仰。

作者简介

    程 效，作家，诗人。深圳市南山区作协顾问、南山区关工委讲师团讲师、深圳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撰有《权力的制约》《黄庭坚传》《黄庭坚故事》《长河逐浪》《潇湘雁旅》《大冲村史》《黄庭坚散文选评》《山风水韵集》等10余部著作，总计200多万字，并获多种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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