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榔棒枝
王建峰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我们村的西山坡上,山坡上总共有十几户人家,周围邻居相隔大都在百米左右,这里一堌揸那里一堌揸,极不规则大小不一的茅草房组成的小院落点缀在沟沟坎坎上被绿树包围其中,确有那么一点点人间仙境的感觉。这家与那家沟通的小石板路被经年往来踩踏打磨的滑溜溜、亮晶晶、干干净净,上下左右蜿蜒蛇行于路边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卧牛石之间,路两边的花花草草随处可采,小孩子们常常的采了来戴在头上,扮演着从老奶奶们那里听来的故事中的某个角色,蹦蹦跳跳的玩游戏,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唱着那些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的古老的歌谣。
五黄六月雨水多,一场雨来到,山上的水从草丛树林中钻出来,淌在青石板路上,湛清湛清叮叮咚咚的响,于是石板路便成了一条小河。光着脚丫子,踏着石板路,拿一个竹编的小笼子,路边随处俯首可拾的山石牛便等着小朋友们来捉了,有时一会儿便可捉到十几个,拿回家去烧着吃,那可是可以和蚂蚱相媲美的美味了。
循着这十几户人家向上百多米就是西封山,山腰一大片的柏树林叫做下封山,隔五六层山坡地梯田向上叫做上封山。那里长满了百年以上的黄楝、黄栌和柚梗(流苏)树,树于树的中间布满了一丛丛连在一起的护山棘,密密麻麻的针刺长长的使人望而生畏,所以很少有人进得去。穿行于下封山的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到山顶的凹处通过,那是通往县城的山大路。山凹处有一千年古槐,是往来行人乘凉歇脚看景致的地方。喝一口堰边的清泉水,站在老槐下鸟瞰,整个的村庄和叉道河尽收眼底,甚至还能极目远眺烟雾朦胧中的鲁山极顶,心旷神怡,好不快哉。
山上的人家大都养了十几只鸡,根本不用喂粮食,鸡们就宿在树杈上,象一树的老鸹,它们一早就出去上山觅食,逮蚂蚱、拾柏子,吃的全是野味。母鸡们下的蛋煮熟后一打开便向外流油,吃起来有着浓郁的柏子的香味,荡气回肠、余味悠长、口气清香。那时候山上有狓狐(狐狸)、獾和黄鼬(黄鼠狼),它们往往躲在树林子里等着鸡的来到,伺机进行袭击。由于鸡们从小就散养,练就了野性,一旦发现敌情,大公鸡就咕咕咕的发出警报,于是母鸡们便一起咯咯咯的叫着腾空而起展翅飞翔,它们能从上封山一翅子飞到家,足足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它们一边叫着一边从天上飞下来的景象很是状观,就象来了一群战斗机。
早晨起来,东山上的太阳一露头就照着我们的家,这时候山下村庄里的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股一股的飘起来,组合到一起便成了一层薄薄的云雾,低低地笼罩了整个村庄。太阳的光线从这薄雾上面射过来,形成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我家的那只芦花大公鸡和那只挺着绿尾巴的红公鸡便踩着这金色的阳光各自跳到高处练嗓子,迎着那初升的太阳喔喔喔地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亮,一声比一声脆。霎那间,满村的公鸡便跟着一起叫,此起彼伏的叫个不停,象是一个庞大的合唱团在进行着多声部的演唱。人们常说“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原来鸡也是这样子,我想那时候应该是它们迎来了一天最快乐的时刻。
其实,这一切的动的动物和静的静物虽然是那么和谐美好,却都还不是我离开小时候的家时最留恋之处,而从小就烙在我的心坎上以致于若干年后仍然时常出现在梦中,能让我魂牵梦萦的是我家后面小园中的那几十棵榔棒枝树,那里是我小时候的乐园,她给我留下了太多的童年记忆。
当一场春雨下过,春风拂面,万里晴空,阳光灿烂的时候,榔棒枝树的枝枝杈杈上便窜出了一些红色的小芽子,很象刚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芍药花的茎,细细的长长的。大约过了一周,芽子长到一扎(用手扎量,约20公分)多长的时候,一根一根的叶梗便分了开,在叶子舒展开来的同时,颜色也慢慢的由红变绿,于是整棵树在不经意间就已是绿覆浓荫了。
到了三四月间,杏花、桃花都开过去了,榔棒枝的枝头上也长出了一枝一枝密密的花蕊,她们与国槐开花的时间差不多,形状也极象,开始是密集的许多的小米粒,然后便开出密密麻麻的许多的小黄花。只是槐花的颜色淡一点,是奶黄色;而榔棒枝的花却是很黄很黄的那种,黄的浓郁,黄的鲜艳,让你萌生一种看上一眼后眼晴就再也不想离开的那种感觉。如果从远处望去,满树的花束已经让你几乎找不到树叶的颜色,只见到一树一树的花象一朵一朵金黄色的蘑菇云。浓浓的香味荡漾在山坡,飘洒在小院,有时夜间一阵风吹来,那花香掠过茅草房顶吹进格子窗棂便来在我的梦中。
这时候,成千上万只蜜蜂飞来了,嗡嗡嗡的叫声连成一片,响成一片,老远就能听得见。不知道它们每一个个体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只知道天一亮声音就会响起来,然后一响就是一整天,一直响到夕阳西下才慢慢的静下来。它们的作息时间是和山里的农民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段时间里开败了的花随时的落到地上来,就象下了一场黄花雨,不断加厚的黄花让人不忍心落下脚去。高高低低的卧牛石上犹如上了一层大漆,铮光瓦亮,粘粘的,那是黄花落下时滴出的泪滴,这当儿人们是不会去往那石头上坐的,因为一坐上去就会粘住你。
慢慢的,黄花雨落完了,蜜蜂们不来了。开过黄花的枝头结满了一束一束的正三棱锥形的淡绿色小房子,它们渐渐的长大,鼓鼓的如一串串摇铃,煞是好看。这时候的树底下是极凉快的,整个的夏天这里就是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本家的小叔叔、邻家的二子哥、立子哥都来了,我们在树底下的卧牛石上下顶棋、三三、五胡和堵师毛来(也叫钻牛角,二人下棋);在树上粘知了、摸家雀;有时人多了就在树林草丛和石头间玩捉迷藏。那年代孩子多,社会也太平,没有人贩子,所以大人们也不怎么管孩子。有一次吃晚饭了,邻居大姑(二子哥的妈妈)一查孩子少一个,没有了小三子,于是一家人摸黑到处找,最后在榔棒枝树下的石哈巴堑里找到了。原来是在捉迷藏的时候,他藏在那里睡着了。
立子哥住在我家的堰底下,他家的房顶还没有我家院子的地面高。从他家到我家要绕一条之字形的小路才能转上来。立子哥从小有残疾,是个瘫巴,背上还有一个碗口大的罗锅,行路要靠四肢爬行,时间久了,他的脚指头都磨掉了,只剩了两个脚掌子,磨去脚指头的伤口处时时的向外流脓血,有时还会硌上一下碎石子,很吓人。我娘好疼人,每每拿了针给他往外挑,一边挑还一边问他道:“立子,疼不?”立子哥回答:“不疼!”然后我娘就继续给他往外挑,然后挑完后包扎好。听大人们说好象是他那腿的神经已经死了,没有感觉。既便如此,我们大家都不嫌弃他,和他一起玩,有时遇到不好走的地方,我和二子哥还会轮流背了他走,有时扯了榔棒枝的树枝给他编个帽子戴上,他高兴极了。
转眼间秋天到了,满树上的树叶和摇铃变成了金黄色,继而又变成金红色。风一吹,那一串串摇铃似的三角形小房子便打开了门,有无数的亮晶晶、圆悠悠、黑黝黝的比红小豆大一点的小颗粒便落到了地下,那是榔棒枝树的种子。于是我们便把它捡了来,用针线穿成一串一串的项链和手串戴在女孩子的脖子上、手腕上,美的很。或者找来一根麦稭秆,将一头劈成个三叉,把那圆圆的黑色的宝贝放在上面,昂起头,含住麦秆的另一头在嘴里,稳稳的、慢慢的吹气,那宝贝便滴溜溜转着飞起来老高,然后气吸慢慢的变小,它又轻轻的落下来,稳稳的落在麦秆的三叉上,如此可以多次的反复。当然,如果把握的不好,或呼气不均匀,或节奏和平衡掌握不好,它也是会跑掉的。在那秋高气爽的时节里,我们是常常的在一起比赛的。
等到树叶和那摇铃全都落到地上来,等到奶奶把它们收集起来作为做饭和冬天烧炕取暖用的柴禾时,西北风吹着榔棒枝树光溜溜的枝干嗖嗖作响,冬天来了。我们便等着下大雪、堆雪人、打雪仗了,还等着冬天过去以后,我们会再长一岁。
忽然有一年,我们这里要修铁路,而路基正好要经过我们的家,于是,我们好几家人都搬走了。
仅管以后我又搬过几次家,可我时时不忘的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家,那高高的榔棒枝树,还有那榔棒枝树下的故事和那些儿时的玩伴……
作者简介:
王建峰,山东淄博市人,喜欢文字,爱好文学。愿意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记录下来,发表出去,感动自己,也试图感动别人。个性签名:尚泉林友,好诗酒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