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四十章 寒冬的篝火
1985年12月23日,北京遭遇了入冬以来最猛烈的一场寒潮。清晨六点,气温骤降至零下十五度,西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割。李楝裹紧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袄——厚实得像个移动的被褥,在清华园清寂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自行车链条冻住了,蹬不动,他只能推着走。车篮里装着实验室用的电烙铁和万用表,金属外壳触手生冰。
机械工程馆的“工农兵楼”在铅灰色天幕下显得更加破败。二楼东侧,智能机器人实验室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昨晚又有人熬通宵了。李楝心里一紧,加快脚步。
推开206的门,一股混杂着松香、焊锡和泡面味道的温热空气扑面而来。实验室里,王志刚趴在桌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边摊着机械设计图纸;刘芳蜷在墙角一张行军床上,盖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睡得正沉;陈涛和赵大壮挤在唯一一台IBM PC前,屏幕上滚动着绿色的代码。
“你们……”李楝的声音惊醒了王志刚。
“李老师!”王志刚慌忙坐直,眼镜掉在地上,“我们……我们没通宵,就是……”
“就是天亮了。”李楝叹了口气,走到暖气片前——冰凉的,学校为了省煤,夜里停了暖气。“暖气怎么是凉的?”
“昨晚十点就停了。”陈涛转过身,眼睛通红,“我们想等程序跑完,就没走。”
李楝看着这四个年轻人。两个月了,他们每周工作超过四十小时,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王志刚瘦了十斤,刘芳手上全是焊锡烫的泡,陈涛的黑眼圈深得像熊猫,赵大壮的手指因为长期接触金属和机油,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而他们的成果呢?第四代机器人原型机做出来了,比第三代成本降低了40%,但性能……不稳定。视觉识别时灵时不灵,运动控制精度不达标,最要命的是,昨天下午在演示时,机械臂突然失控,差点砸到刘芳。
863计划的申请材料已经递交,下周就要初审。如果拿不出像样的演示,立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没有项目资金,实验室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是的,这间实验室的“租金”虽然象征性,但水电、耗材、学生补贴,每一项都要钱。
春芽科技那边,张宏远已经垫付了三万,不能再要了。公司刚签了个大订单,需要资金周转。
“李老师,”刘芳醒了,搓着冻僵的手,“视觉算法我重新写了一遍,您看看?”
李楝走过去看代码。刘芳的编程天赋惊人,两个月时间从零开始学会了C语言和图像处理基础,但毕竟时间太短,代码里还有很多问题。
“这里,”他指着一行,“内存没释放,跑久了会溢出。”
“哦……我改。”刘芳脸红了。
“大家都累了。”李楝看着四个年轻人,“今天休息,都回去睡觉。”
“可是演示……”
“演示的事我来想办法。”李楝说,“现在,立刻,回去睡觉。这是命令。”
学生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收拾东西离开了。实验室里只剩下李楝一个人。他走到那台第四代原型机前——它比第三代简陋得多:用角铁焊接的框架,国产的步进电机,自制的控制器板,连外壳都没有,电路和机械结构裸露在外,像一个坦诚到近乎粗野的生命。
李楝按下电源键。机械臂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抬起,然后……停在半空,不动了。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又失败了。
他蹲下来,检查电路。焊点虚接,电源模块过热烧了。这是赵大壮焊的——那孩子手巧,但没经过正规训练,焊点质量不稳定。
冷,从脚底漫上来。实验室里没有暖气,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李楝的手冻得僵硬,连万用表的探针都捏不稳。
他忽然想起伯克利的实验室:恒温恒湿,设备先进,材料充足。如果在那里,这个问题半小时就能解决。但在这里,连换个电源模块都要等中关村的店铺开门,还要考虑预算——国产的便宜但不稳定,进口的稳定但贵三倍。
这就是现实。回国前梁老师提醒过的现实。
挫败感像冰水,从头顶浇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回来对吗?在伯克利,他可以在最好的条件下做研究;在这里,他要为每一个螺丝钉、每一度电发愁。在伯克利,他的成果可以发顶刊,拿大奖;在这里,他连一个稳定的演示都做不出来。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但实验室里依然昏暗。那几盏日光灯,因为电压不稳,发出嗡嗡的响声,光线忽明忽暗。
李楝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根羽毛。玻璃管冰凉,里面的黑色羽毛静静躺着。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在饥荒年月得到这根羽毛时的情景——那时更难,更绝望,但父亲撑过来了。
“爹,”他轻声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羽毛无言。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然后,门被推开了。晚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大保温桶,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娘?您怎么来了?”李楝慌忙站起来。
“这么冷的天,我怕你们没热乎饭吃。”晚云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孩子们呢?”
“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你也该休息。”晚云打开保温桶,热气蒸腾起来,带着浓郁的香气——是鸡汤,还有饺子。“趁热吃。”
李楝确实饿了。他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一包饼干。但他没动:“娘,您怎么来的?这么冷的天……”
“坐公交车来的。”晚云轻描淡写,“不冷。你快吃。”
李楝盛了一碗鸡汤,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母亲包的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咸淡正好,皮薄馅大。
“实验室……遇到难处了?”晚云看着那台失败的机器人。
“嗯。机器不稳定,项目申请下周初审,可能通不过。”
晚云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机器人前,仔细看那些裸露的电路和机械结构。她不识字,不懂技术,但她懂生活。
“这机器,”她说,“像你爹当年做的那台脱粒机。刚开始也是,动不动就坏,卡壳,漏粮。你爹就一遍遍改,白天干活,晚上琢磨,熬了三个月,才成了。”
李楝抬起头。
“你爹常说,好东西都是磨出来的。”晚云转头看儿子,“磨得越久,越结实。”
这话很简单,但像一道光,劈开了李楝心中的迷雾。是啊,父亲当年做脱粒机,条件比他现在差多了——没有计算机,没有传感器,连像样的工具都没有。就是靠着一双手,一颗心,硬是做成了。
“娘,我……”
“娘不懂你们那些学问。”晚云打断他,“但娘知道,只要方向对,路再难,也能走通。你爹走通了,你也能。”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雪:“这雪下得好。瑞雪兆丰年。明年开春,你的机器,一定能成。”
李楝看着母亲的背影。那个瘦小的、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妇女,此刻在他眼里,像一个最睿智的哲人。
喝完鸡汤,吃完饺子,身体暖了,心也定了。李楝重新走到机器人前。这次,他不着急了。他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检查,一个焊点一个焊点地重焊,一行代码一行代码地调试。
下午,学生们陆续回来了。看到李老师在专注工作,没人说话,各自回到岗位。王志刚检查机械结构,赵大壮重新焊接所有焊点,陈涛优化控制算法,刘芳调试视觉模块。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工具的声音:螺丝刀的转动声,电烙铁的滋滋声,键盘的敲击声。暖气依然没来,但没人抱怨冷了——工作起来,就不觉得冷了。
傍晚,张宏远和林晓梅来了,带来了几个电暖器和一大包吃的。
“听说你们这儿成冰窖了。”张宏远放下电暖器,“我从公司仓库翻出来的,旧的,但能用。”
林晓梅把吃的分给大家:“李楝,梁老师让我转告你,初审委员会的名单他拿到了,里面有他的老朋友,他会帮忙说话。但最终,还是要看我们的演示。”
“演示会准备好的。”李楝头也不抬。
电暖器发出橙红色的光,实验室里渐渐暖和起来。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松香和焊锡的味道。这个冰冷的房间,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深夜十一点,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李楝按下启动键。
机械臂平稳地抬起,转动,视觉模块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刘芳在地上放了几个不同的零件——齿轮,轴承,垫片。机械臂的“眼睛”扫过,识别,然后精准地抓起齿轮,移动到指定位置,放下。然后是轴承,垫片……
成功了。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台简陋的机器,流畅地完成着曾经只有人类能完成的工作。
“成本核算。”李楝说。
王志刚拿出计算器:“所有零件加起来,一万两千八百元。如果量产,能降到一万以下。”
“一万……”李楝重复这个数字。这意味着,很多中小工厂买得起了。
“我们做到了。”陈涛轻声说。
李楝看向窗外。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清辉洒在雪地上,清华园一片银白。
他想起母亲的话:“瑞雪兆丰年。”
也许,明年真的是个好年。
“大家辛苦了。”他说,“今天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们准备演示材料。”
学生们离开后,李楝和张宏远、林晓梅留在实验室。
“演示场地定在哪儿?”张宏远问。
“就在这儿。”李楝说,“让评委们看看,我们是在什么条件下做出这些东西的。”
“好主意。”林晓梅点头,“真实最有力量。”
“另外,”李楝说,“我有个想法。如果项目立项了,我们不仅要研发,还要培养人。我想在实验室开个培训班,免费教工厂的技术人员怎么使用和维护机器人。”
“免费?”张宏远皱眉,“那成本……”
“成本从项目经费里出。”李楝说,“我们做这个,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推广。只有教会更多的人用,技术才能真正落地。”
张宏远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春芽科技可以承担一部分。”
夜深了。李楝送走张宏远和林晓梅,独自留在实验室。他坐在桌前,看着那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机器人,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青河边的苦楝树,想起了父亲在树下教他认星星,想起了母亲在灶前做饭的身影,想起了伯克利实验室的灯光,想起了陈教授送他走时的话:“去做有价值的人,做有价值的事。”
现在,他正在做。
路很难,但值得。
因为每一步,都离那个目标更近一点——让技术有温度,让机器有人情,让工人有尊严。
他拿出笔记本,写下:
“1985年12月23日,深夜。”
“第四代原型机终于稳定了。在最冷的冬天,我们点燃了一束篝火。”
“母亲今天来了,她的话像光,照亮了最黑暗的时刻。她说好东西都是磨出来的。是的,我们在磨,磨技术,磨耐心,磨意志。”
“下周的初审,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继续。因为方向是对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这只归航的鸦,不仅要带回种子,还要学会在寒冬中让种子发芽。”
“而现在,种子已经播下。”
“只等春天。”
合上笔记本,他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室。电暖器的光映在墙上,温暖,坚定。
然后,他关灯,锁门。
走下楼梯时,月光把雪地照得亮如白昼。
他抬头,找到北极星。
那颗星依然在那里,
为所有在黑夜中前行的人,
指引方向。
而他,
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带着一束在寒冬中点燃的篝火,
走向那个即将到来的,
春天。
第四十一章 雪地里的评审会
1986年1月7日,清晨七点。北京的天空是那种铅灰色的、沉甸甸的颜色,像一块脏了的棉絮压在头顶。昨夜又下了雪,不大,但足以在清华园每一条小径、每一片草坪上覆盖一层薄薄的白。气温零下十二度,呼气成霜。
李楝站在“工农兵楼”206实验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空荡荡的雪地。八点整,国家“863计划”自动化技术领域初审委员会的七位专家将要来到这里,评审他的“面向中小制造企业的低成本自适应机器人系统”项目。通过,则获得三年一百五十万的研究经费;不通过,则一切归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那根羽毛的玻璃管。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实验室里,第四代原型机静静地立在中央,经过昨晚最后的调试,此刻处于最佳状态。但李楝心里没底——这台机器太简陋了,简陋到近乎寒酸:裸露的角铁框架,粗糙的焊接痕迹,用旧电脑显示器改装的视觉模块,控制器板上的芯片甚至有几块是从报废设备上拆下来的。
“老师,专家们到了。”王志刚推门进来,声音有些发紧。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中山装,显然是为了这个场合特意准备的,但领口扣得太紧,让他看起来更加紧张。
李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棉袄——还是母亲做的那件,厚实但土气。他没有换西装,因为想呈现最真实的状态:一个在简陋条件下坚持研究的中国学者。
下楼迎接。七位专家已经从一辆中巴车上下来,站在雪地里。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戴着厚厚的眼镜,拄着拐杖,是自动化领域的泰斗周院士。旁边是梁老师,朝李楝微微点头。还有五位相对年轻的专家,都是各高校和研究所的骨干。
“周院士,各位老师,欢迎来到清华智能机器人实验室。”李楝上前,声音尽量平稳。
周院士打量了他一下,目光锐利:“李楝博士?伯克利回来的?”
“是。”
“伯克利的实验室我参观过,条件很好。”周院士说,“为什么回国?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做研究?”他指了指破旧的“工农兵楼”,语气里有明显的质疑。
这个问题很尖锐。李楝沉默了两秒,回答:“因为这里需要我。因为中国的工厂需要适合他们的机器人,而不是照搬国外的最先进技术。”
“理想主义。”一位中年专家低声评价,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梁老师开口:“各位,外面冷,我们上楼看演示吧。”
上楼的过程很沉默。老楼的楼梯陡峭,周院士走得很慢,李楝想扶,被摆手拒绝了。到二楼时,周院士微微喘气,看着斑驳的墙壁和剥落的油漆,眉头皱得更深。
推开206的门,实验室的全貌展现在专家面前。
三十平方米,白墙水泥地,四张旧课桌拼成的工作台,一个铁皮书架,墙角堆着工具和零件,唯一值钱的是那台IBM PC。还有几个电暖器——为了今天的评审特意借来的,发出嗡嗡的响声,努力对抗着室内的寒冷。
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那台机器人:简陋,粗糙,但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专家们走进来,没有人说话。他们环顾四周,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有……失望。李楝能感觉到那种失望——他们期待的是像国外实验室那样整洁明亮的环境、先进精密的设备,而不是这个像作坊一样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实验室?”周院士终于开口。
“是。”
“你的研究团队呢?”
李楝示意站在角落的四个学生:“王志刚,刘芳,陈涛,赵大壮,都是清华的学生,我的助手。”
学生们紧张地鞠躬。专家们看着这些年轻而质朴的面孔,眼神复杂。
“开始演示吧。”周院士在椅子上坐下——那是实验室最好的一把椅子,但椅面已经磨损。
李楝走到机器人前。他的手心全是汗,但声音很稳:“各位老师,这是我们的第四代原型机。设计目标是低成本、易操作、能自适应不同任务。”
他按下启动键。机器人发出熟悉的嗡鸣,视觉模块的指示灯亮起绿色。
“首先演示视觉识别。”李楝在地面上随机放置了五个不同的零件:齿轮,轴承,垫片,螺母,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非标件。
机器人的“眼睛”——那个用旧显示器改装的摄像头——缓缓转动,扫描地面。几秒钟后,屏幕上显示出识别结果:五个红色方框分别框住了五个零件,下面标注着名称。
“识别准确率如何?”一位专家问。
“在实验室条件下,98%以上。”李楝说,“在工厂实际环境中,受光照、灰尘影响,会下降到90%左右,但可以通过算法优化提高。”
“接着演示抓取。”
机器人开始工作。它先抓起齿轮,平稳地移动到指定位置,放下。然后是轴承,垫片,螺母……每个动作都流畅准确。最后是那个非标件——这是特意设置的难点,形状不规则,重心不稳。
机器人停顿了一下,“眼睛”重新扫描,然后调整了夹爪的角度,轻轻夹住非标件的边缘,平稳提起,移动,放下。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颤抖,没有一次失误。
专家们看着,脸上开始有了变化。那个说“理想主义”的中年专家往前探了探身子,专注地盯着机器人的动作。
“成本。”周院士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所有零件加起来,一万两千八百元。”李楝报出数字,“如果量产,能控制在九千元以内。”
“九千?”几位专家同时出声。
“不可能。”中年专家摇头,“进口的工业机器人,最便宜也要十几万。你九千,用什么做的?玩具电机?”
“用的是国产步进电机,性能确实不如进口伺服电机,但通过控制算法补偿,能达到基本要求。”李楝平静地回答,“控制器是我们自己设计的,用通用的单片机,成本只有进口的十分之一。视觉模块用普通摄像头,算法优化后能实现基本功能。”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几块电路板:“这是控制器板,这是驱动板,都是我们自己设计、焊接、调试的。”
专家们传看着那些粗糙的电路板。焊点不均匀,布线不够优化,但功能完整。
“可靠性呢?”周院士问,“能用多久?”
“我们做了三个月加速老化测试,核心部件预期寿命三年以上。”李楝说,“当然,这需要实际验证。”
“演示中为什么没有外壳?”另一位专家问。
“为了降低成本。”李楝坦然说,“外壳不直接影响功能,但会增加30%以上的成本。我们认为,在现阶段,让工厂用得起比外观漂亮更重要。”
这话引起了一阵议论。专家们低声交谈着,意见显然有分歧。
“李楝博士,”周院士摘下眼镜擦拭,“你的研究方向我理解——适合国情的低成本自动化。但你想过没有,这么简陋的设备,工厂敢用吗?工人愿意用吗?”
这个问题戳中了要害。李楝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周院士,我来自青河县,父亲是机械厂工人。我亲眼见过工人每天弯腰工作十几个小时,见过他们因为重复劳动受伤,见过他们为了省钱舍不得换一双劳保手套。”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对工厂来说,设备是工具,不是摆设。只要这个工具能提高效率、降低劳动强度、保证安全,哪怕它简陋,工厂也会用。对工人来说,机器是帮手,不是威胁。只要这个帮手能让他们少流汗、少受伤,哪怕它不漂亮,工人也会欢迎。”
他走到机器人前,抚摸着冰冷的金属框架:“这台机器确实简陋,但它的每一个零件,都是我们亲手设计、制作、调试的。我们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知道怎么维护,知道怎么改进。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它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是无尘车间,不是恒温环境,而是中国的工厂车间:有灰尘,有油污,有震动,有不稳定的电压。”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电暖器嗡嗡的响声。
“我在伯克利做过更先进的机器人。”李楝继续说,“但那些机器人太娇贵,太昂贵,离中国的工厂太远。我想做的,是让机器人技术真正走进中国工厂,让普通工人能用上、用得起、用得好。”
说完,他退后一步,等待评判。
周院士重新戴上眼镜,看了他很久,然后说:“演示下一个环节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专家们详细询问了技术细节:运动控制算法,视觉识别原理,可靠性设计,成本控制方法……李楝一一解答,学生们也参与了回答。虽然紧张,但准备充分,对答如流。
中午十二点,评审结束。专家们没有当场表态,只说回去讨论。
送专家们下楼时,周院士走在最后。到楼梯口,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看那栋破旧的红砖楼,又看了看李楝。
“你父亲,”他忽然问,“还在机械厂?”
“他……去世了,三年前。”李楝低声说,“脑梗,和长期劳累有关。”
周院士沉默了。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
“我父亲也是工人,”他说,“纺织厂的。我小时候,看他每天站着工作十二个小时,脚肿得穿不进鞋。”
李楝惊讶地看着这位学界泰斗。
“所以他拼命供我读书。”周院士笑了笑,笑容里有种深远的怀念,“李楝,你的方向是对的。但路会很难,非常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有准备。”
“那就好。”周院士点点头,拄着拐杖走下楼梯,上了中巴车。
车开走了,消失在雪幕中。
李楝站在雪地里,久久不动。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但他不觉得冷,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王志刚他们跑下来:“老师,怎么样?”
“不知道。”李楝实话实说,“等通知吧。”
“我觉得有希望。”刘芳小声说,“周院士最后看您的眼神,不一样了。”
“希望吧。”
回到实验室,大家都没心思工作。失败太多次,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敢绝望——付出了那么多,不能绝望。
李楝让大家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实验室。他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台机器人。雪光从窗户透进来,在机器人的金属表面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想起周院士的话:“路会很难,非常难。”
是啊,很难。但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不能回头了。
下午三点,电话响了。是梁老师打来的。
“李楝,结果出来了。”梁老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楝的心提了起来:“怎么样?”
“初审通过了。”
短暂的沉默。李楝握紧话筒,手在抖。
“但是,”梁老师继续说,“经费砍了一半,只有七十五万。评审委员会认为你的方向有价值,但技术路线风险太大,先给一半,看进展再决定是否追加。”
七十五万。比预期少了一半,但……够了。至少能支撑两年。
“还有,”梁老师说,“周院士点名要你做他的兼职助手,参与他负责的国家重点项目。他说,你这样的年轻人,需要更大的平台。”
更大的平台。这意味着资源,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我愿意。”李楝说。
“那好。明天来我办公室,签合同,办手续。”
挂了电话,李楝站在实验室中央,环顾这个简陋的空间。通过了。虽然打了折扣,但通过了。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了。
他走到窗前。雪还在下,但天色亮了些。远处的西山轮廓在雪幕中隐约可见。
他拿出那根羽毛,握在手心。玻璃管渐渐被焐热,像一颗微小的心脏,在他掌心跳动。
“爹,”他轻声说,“我们走出第一步了。”
羽毛无言,但李楝觉得,它仿佛在发光——那种温暖、坚定的光,像父亲的目光,像母亲的期盼,像所有托起他飞翔的人的爱。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前面还有无数难关:技术突破,产品化,市场推广,团队建设……
但至少,他们有了起点。
有了在雪地里点燃的第一堆篝火。
有了在寒冬中播下的第一粒种子。
剩下的,
就是用汗水和智慧,
让篝火燃烧得更旺,
让种子生根发芽,
长成森林。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
天色将晚,
但实验室里的光,
将一直亮着。
照亮前路,
温暖人心,
见证一只归航的鸦,
如何在这片土地上,
筑起新的巢,
点燃新的火,
开启新的——
反哺之路。
第四十二章 春天的第一堂课
1986年3月15日,惊蛰后的第十天。清华园里的柳树冒出鹅黄色的嫩芽,玉兰树鼓起毛茸茸的花苞,空气里飘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湿润气息。智能机器人实验室的窗户敞开着,春风带着初生的暖意涌进来,驱散了整个冬天积攒的阴冷。
李楝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草坪上几个追逐风筝的孩子。风筝是简陋的纸糊的,飞得不高,但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像一串串撒在春风里的铃铛。他看了很久,直到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李老师,都准备好了。”王志刚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讲义。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新衬衫,头发梳得整齐,但眼神里还是有些紧张。
李楝转过身。实验室已经变样了:工作台被推到墙角,腾出的空地上摆着二十把折叠椅——是从学校仓库借来的,新旧不一,有的椅腿还用铁丝加固过。椅子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三四十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上有油污洗不掉的痕迹,眼神里有好奇,有局促,也有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们是李楝“工厂机器人技术免费培训班”的第一批学员。来自北京周边的五家中小型工厂,都是车间里的技术骨干——钳工,电工,维修工。学历最高的读到初中,大部分只有小学文化。春芽科技联系了这些工厂,说清华有个实验室免费教机器人技术,工厂领导将信将疑地派了人来,权当试试。
“各位师傅,大家好。”李楝走到前面,声音不大,但清晰,“欢迎来到清华智能机器人实验室。我是李楝。”
下面没有掌声,只有沉默的注视。这些工人们习惯了车间的轰鸣,习惯了师傅的呵斥,习惯了用扳手和榔头说话,此刻坐在大学实验室里,面对一个年轻的教授,浑身不自在。
李楝理解这种不自在。他走到教室中央,那里立着那台第四代原型机——已经加了个简单的外壳,是用铁皮敲打的,喷了灰漆,比之前看起来规整些,但依然简陋。
“在开始讲课之前,我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李楝环视着下面,“在你们工厂里,最累、最重复、最危险的活儿是什么?”
沉默了几秒,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汉子开口:“冲床上下料。我干了十五年,右手大拇指被轧断过。”他举起右手,缺了一截的大拇指像无声的控诉。
旁边一个瘦小的女工说:“注塑机取件。烫,一天下来手上全是泡。”
“搬运铸件,腰不行了。”
“抛光,粉尘大,肺受不了。”
七嘴八舌,声音不大,但字字沉重。这些都是中国工厂里最普通的场景,最真实的苦难。
李楝点点头,走到机器人前,按下启动键。机器人“活”了过来,视觉模块亮起绿灯。
“今天,我想让大家看看,机器人能不能干这些活儿。”他说,“王志刚,把道具拿来。”
王志刚搬来几个沉重的铁块——模拟冲床的模具,还有几个塑料件——模拟注塑成品。李楝把铁块和塑料件散放在地上。
“首先,上下料。”他在地面画了两个区域,“这里是冲床,这里是料架。”
机器人开始工作。它先扫描地面,识别出铁块,然后调整夹爪角度,稳稳抓住铁块,移动到“冲床”位置,放下。再回到“料架”位置,抓起另一个铁块,准备下一次搬运。
动作不快,但平稳,精准,不知疲倦。
工人们瞪大了眼睛。那个缺了拇指的汉子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机器人的动作。
“接着,取件。”李楝换了塑料件。机器人识别出塑料件,夹爪换成更柔软的材料,轻轻抓起,移动到指定位置。
“搬运重物。”李楝让王志刚搬来一个二十公斤的哑铃——实验室里唯一的“重物”。机器人调整姿态,用双臂抱住哑铃,平稳移动。
演示结束。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机器人的电机还在微微嗡鸣。
“这机器……真能这么干?”缺拇指的汉子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能。”李楝说,“但需要教会它。就像教会一个新来的学徒。”
“怎么教?”
“这就是我们这个培训班要教大家的。”李楝走到黑板前——一块简单的绿色漆面木板,“不需要懂编程,不需要懂高等数学。只需要知道你想让它干什么,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它。”
他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开始→拍照→识别→抓取→移动→放下→结束。
“看,就这么简单。”他说,“机器人就像个听话的傻子,你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但你要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工人们看着那个简单的图,眼神里的警惕少了些,多了些好奇。
“李老师,”瘦小的女工举手——她居然举手了,像小学生一样,“这机器……贵吗?”
“这台原型机,所有零件加起来,九千块钱。”李楝报出数字,“如果量产,还能便宜。”
“九千?!”下面一阵骚动。
“不可能吧?我们厂那台进口的机械手,二十多万!”
“因为那是进口的,这是咱们自己做的。”李楝平静地说,“用国产的电机,国产的控制器,我们自己写的软件。当然,性能不如进口的,但干活够用了。”
“能用多久?”缺拇指的汉子问。
“设计寿命三年。但我们承诺,三年内免费维修,免费升级。”
这话又引起一阵议论。工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里的怀疑渐渐被兴趣取代。
“好了,理论部分到此为止。”李楝拍拍手,“现在,请大家轮流上来,亲自操作一下。”
没人动。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
“我来!”缺拇指的汉子站起来,大步走到机器人前。他盯着那台机器,像盯着一个陌生的对手。
李楝教他怎么用那个图形化的编程界面——真的非常简单:在屏幕上拖拽图标,设置参数,就像玩积木。汉子笨拙地用鼠标——他第一次用,手抖得厉害。但五分钟后,他让机器人完成了一个简单的动作:识别一个零件,抓起来,转个方向,放下。
虽然慢,虽然笨拙,但成功了。
汉子盯着机器人完成动作,然后转头看李楝,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东西——震惊,兴奋,还有……希望。
“它……它真听话。”他喃喃地说。
“因为您教得好。”李楝说。
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工人们一个接一个上来尝试。那个瘦小的女工让机器人模拟取塑料件,特意设置了“轻轻抓取”的参数——她怕机器人把塑料件捏坏了。一个年轻些的电工尝试更复杂的动作序列,居然一次成功。
实验室里热闹起来。工人们忘记了拘谨,忘记了身份差异,围着机器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这儿应该加个延时,太快了容易撞。”
“夹爪力度能不能调?有的零件软。”
“要是能认颜色就更好了,我们那儿要分拣。”
李楝在一旁听着,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就是他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技术传授,而是平等的交流,是从实际需求出发的技术改进。
王志刚、刘芳他们也在帮忙,耐心地解答问题,记录工人们的建议。这些建议,比任何学术论文都有价值。
课间休息时,李楝给大家倒水。缺拇指的汉子端着水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清华园的春色,忽然说:“李老师,我儿子今年高考。”
“哦?想考哪里?”
“他想考清华。”汉子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涩,“但我供不起。我一个月工资六十二块,他娘没工作,下面还有俩小的。”
李楝沉默。
“要是这机器人真能用上,”汉子转过头,看着那台机器,“要是真能让我们厂多挣点钱,也许……也许我儿子就有希望了。”
这话说得很轻,但重重地砸在李楝心上。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工作的另一层意义——不仅仅是帮工人减轻劳动负担,更是给他们希望,给他们的下一代希望。
“您儿子一定能考上。”他说,“而且,清华有奖学金,有勤工俭学。只要考上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汉子看着他,眼睛有点红:“谢谢您,李老师。”
下午的课继续。李楝讲得更细了:怎么保养机器人,怎么排除常见故障,怎么根据实际需求调整参数。工人们听得很认真,有人还做笔记——用粗糙的手,握着铅笔,在皱巴巴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记。
下课时,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西窗照进来,把整个实验室染成温暖的橙色。
工人们依依不舍。缺拇指的汉子握住李楝的手:“李老师,下周我还来。不光我来,我让我们车间的人都来。”
“欢迎。”李楝说,“下周我们讲视觉系统的进阶应用。”
送走工人们,实验室里只剩下李楝和他的学生。大家都没说话,忙着收拾椅子,整理教具,但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满足的疲惫。
“老师,”刘芳轻声说,“那个缺拇指的师傅,走的时候……笑了。”
李楝点点头。他走到窗前,看着工人们骑着自行车离开的背影。他们穿着工装,背影佝偻,但骑车的姿势有一种劳动者特有的、不屈的力量。
“今天,”他说,“我们做了比发表十篇论文都有价值的事。”
学生们看着他。
“因为我们让技术走出了实验室,走进了工厂,走到了真正需要它的人面前。”李楝转过身,“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那些师傅们的眼睛。以后无论我们走多远,做多深的研究,都不要忘记——技术是为了人服务的。是为了让那个缺拇指的师傅,不再被轧断手指;是为了让那个女工,不再被烫伤手;是为了让那些工人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
实验室里很安静。窗外,清华园的灯光次第亮起。
“好了,收拾完早点回去休息。”李楝说,“明天还有工作。”
学生们离开后,李楝独自留在实验室。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的暮光,走到那台机器人前。机器人在昏暗中静静矗立,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想起白天的情景:工人们笨拙但认真地操作鼠标,缺拇指汉子说“我儿子想考清华”,女工小心翼翼设置“轻轻抓取”参数……这些画面,比任何奖项、任何经费都更能证明他选择的价值。
他拿出那根羽毛。玻璃管在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三年了,从青河到清华,从清华到伯克利,从伯克利再回到清华,这根羽毛一直陪着他。它见证了他的迷茫,他的挣扎,他的坚持,他的成长。
而现在,它见证了他的第一步——让技术真正走出象牙塔,走进人民中间。
“爹,”他轻声说,“您看到了吗?儿在教工人用机器人。他们学得很认真,因为他们知道,这机器能让他们少受点苦。”
羽毛静静躺着,像在倾听。
“儿答应过您,要做有用的人,做有用的事。现在,儿开始做了。”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清华园的灯光像散落的星辰,温暖而坚定。
李楝打开台灯,开始准备下周的讲义。他要讲得更简单,更实用,要针对工人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给出切实的解决方案。
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专注而坚定。
而在清华园外,在那座巨大的、正在苏醒的城市里,在那些灯光或明或暗的工厂车间里,无数像缺拇指汉子那样的工人,正在为了生活,为了家人,为了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辛勤劳作着。
而李楝要做的,就是让技术的光,照进那些车间,照亮那些脸庞,温暖那些人生。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但这是正确的路。
是那只反哺的鸦,
飞越千山万水后,
终于找到的——
回家的路,
也是给予的路。
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而春天,
才刚刚开始。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长篇小说有:
《高路入云端》《野蜂飞舞》《咽泪妆欢》《野草》《回不去的渡口》《拂不去的烟尘》《窗含西岭千秋雪》《陇上荒宴》《逆熵编年史》《生命的代数与几何》《孔雀东南飞》《虚舟渡海》《人间世》《北归》《风月宝鉴的背面》《因缘岸》《风起青萍之末》《告别的重逢》《何处惹尘埃》《随缘花开》《独钓寒江雪》《浮光掠影》《春花秋月》《觉海慈航》《云水禅心》《望断南飞雁》《日暮苍山远》《月明星稀》《烟雨莽苍苍》《呦呦鹿鸣》《风干的岁月》《月满西楼》《青春渡口》《风月宝鉴》《山外青山楼外楼》《无枝可依》《霜满天》《床前明月光》《杨柳风》《空谷传响》《何似在人间》《柳丝断,情丝绊》《长河入海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今宵酒醒何处》《袖里乾坤》《东风画太平》《清风牵衣袖》《会宁的乡愁》《无边的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羌笛何须怨杨柳》《人空瘦》《春如旧》《趟过黑夜的河》《头上高山》《春秋一梦》《无字天书》《两口子》《石碾缘》《花易落》《雨送黄昏》《人情恶》《世情薄》《那一撮撮黄土》《镜花水月》 连续剧《江河激浪》剧本。《江河激流》 电视剧《琴瑟和鸣》剧本。《琴瑟和鸣》《起舞弄清影》 电视剧《三十功名》剧本。《三十功名》 电视剧《苦水河那岸》剧本。《苦水河那岸》 连续剧《寒蝉凄切》剧本。《寒蝉凄切》 连续剧《人间烟火》剧本。《人间烟火》 连续剧《黄河渡口》剧本。《黄河渡口》 连续剧《商海浮沉录》剧本。《商海浮沉录》 连续剧《直播带货》剧本。《直播带货》 连续剧《哥是一个传说》剧本。《哥是一个传说》 连续剧《山河铸会宁》剧本。《山河铸会宁》《菩提树》连续剧《菩提树》剧本。《财神玄坛记》《中微子探幽》《中国芯》《碗》《花落自有时》《黄土天伦》《长河无声》《一派狐言》《红尘判官》《诸天演教》《量子倾城》《刘家寨子的羊倌》《会宁丝路》《三十二相》《刘寨的旱塬码头》《刘寨史记-烽火乱马川》《刘寨中学的钟声》《赖公风水秘传》《风水天机》《风水奇验经》《星砂秘传》《野狐禅》《无果之墟》《浮城之下》《会宁-慢牛坡战役》《月陷》《灵隐天光》《尘缘如梦》《岁华纪》《会宁铁木山传奇》《逆鳞相》《金锁玉关》《会宁黄土魂》《嫦娥奔月-星穹下的血脉与誓言》《银河初渡》《卫星电逝》《天狗食月》《会宁刘寨史记》《尘途》《借假修真》《海原大地震》《灾厄纪年》《灾厄长河》《心渊天途》《心渊》《点穴玄箓》《尘缘道心录》《尘劫亲渊》《镜中我》《八山秘录》《尘渊纪》《八卦藏空录》《风水秘诀》《心途八十一劫》《推背图》《痣命天机》《璇玑血》《玉阙恩仇录》《天咒秘玄录》《九霄龙吟传》《星陨幽冥录》《心相山海》《九转星穹诀》《玉碎京华》《剑匣里的心跳》《破相思》《天命裁缝铺》《天命箴言录》《沧海横刀》《悟光神域》《尘缘债海录》《星尘与锈》《千秋山河鉴》《尘缘未央》《灵渊觉行》《天衍道行》《无锋之怒》《无待神帝》《荒岭残灯录》《灵台照影录》《济公逍遥遊》三十部 《龙渊涅槃记》《龙渊剑影》《明月孤刀》《明月孤鸿》《幽冥山缘录》《经纬沧桑》《血秧》《千峰辞》《翠峦烟雨情》《黄土情孽》《河岸边的呼喊》《天罡北斗诀》《山鬼》《青丘山狐缘》《青峦缘》《荒岭残灯录》《一句顶半生》二十六部 《灯烬-剑影-山河》《荒原之恋》《荒岭悲风录》《翠峦烟雨录》《心安是归处》《荒渡》《独魂记》《残影碑》《沧海横流》《青霜劫》《浊水纪年》《金兰走西》《病魂录》《青灯鬼话录》《青峦血》《锈钉记》《荒冢野史》《醒世魂》《荒山泪》《孤灯断剑录》《山河故人》《黄土魂》《碧海青天夜夜心》《青丘狐梦》《溪山烟雨录》《残霜刃》《烟雨锁重楼》《青溪缘》《玉京烟雨录》《青峦诡谭录》《碧落红尘》《天阙孤锋录》《青灯诡话》《剑影山河录》《青灯诡缘录》《云梦相思骨》《青蝉志异》《青山几万重》《云雾深处的银锁片》《龙脉劫》《山茶谣》《雾隐相思佩》《云雾深处的誓言》《茶山云雾锁情深》《青山遮不住》《青鸾劫》《明·胡缵宗诗词评注》《山狐泪》《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不碍白云飞》《山岚深处的约定》《云岭茶香》《青萝劫:白狐娘子传奇》《香魂蝶魄录》《龙脉劫》《沟壑》《轻描淡写》《麦田里的沉默》《黄土记》《茫途》《稻草》《乡村的饭香》《松树沟的教书人》《山与海的对话》《静水深流》《山中人》《听雨居》《青山常在》《归园蜜语》《无处安放的青春》《向阳而生》《青山锋芒》《乡土之上》《看开的快乐》《命运之手的纹路》《逆流而上》《与自己的休战书》《山医》《贪刀记》《明光剑影录》《九渊重光录》《楞严劫》《青娥听法录》《三界禅游记》《云台山寺传奇》《无念诀》《佛心石》《镜天诀》《青峰狐缘》《闭聪录》《无相剑诀》《风幡记》《无相剑心》《如来藏剑》《青灯志异-开悟卷》《紫藤劫》《罗经记异录》《三合缘》《金钗劫》《龙脉奇侠录》《龙脉劫》《逆脉诡葬录》《龙脉诡谭》《龙脉奇谭-风水宗师秘录》《八曜煞-栖云劫》《龙渊诡录》《罗盘惊魂录》《风水宝鉴:三合奇缘》《般若红尘录》《孽海回头录》《无我剑诀》《因果镜》《一元劫》《骸荫录:凤栖岗传奇》《铜山钟鸣录》《乾坤返气录》《阴阳寻龙诀》《九星龙脉诀》《山河龙隐录》《素心笺》《龙脉奇缘》《山河形胜诀》《龙脉奇侠传》《澄心诀》《造化天书-龙脉奇缘》《龙脉裁气录》《龙嘘阴阳录》《龙脉绘卷:山河聚气录》《龙脉奇缘:南龙吟》《九星龙神诀》《九星龙脉诀》《北辰星墟录》《地脉藏龙》等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