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消逝的物象中打捞时间的刻痕
——论施将维组诗的精神守望与抒情范式
安徽/王瑞东
施将维这组诗,构成了一幅以“乡土”为底色、以“岁月”为经纬的精神地图。其语言平实如泥土,情感却深沉如老井,整体呈现出一种在高速消逝的农耕文明面前,带有挽歌气质的沉静回望与精神自持。
一、核心母题:物候变迁中的三重乡愁
组诗的核心张力,源于“消逝”与“铭记”的对抗。这集中体现在《我喜欢看田野里一堆堆的稻草垛》中。诗人以“稻草垛”这一极具农耕文明仪式感的物象为轴心,串联起人生的三个阶段:
童年视角中,草垛是丰收后的静物画,却关联着“物质匮乏的时代”,记忆带着饥饿的底色。
青年视角下,草垛是爱情与春梦的温床,被赋予“湿漉漉的绿色”生命活力。
老年视角里,草垛在机械化收割中沦为“孤零零”的残存物,与同样衰老的夫妻、老牛构成一幅凝固的时光肖像。结尾“挖出两个圆圈”的细节,如一个沉默的仪式,既似对农耕时代的墓志铭,又似对生命轮回的朴素隐喻。
这种“物候—人生—时代”的三重变奏,使乡愁超越了简单的怀旧,升华为对一种生产生活方式及其情感结构消逝的哲学凝视。
二、抒情姿态:守望者的沉静与逆行的悲壮
施将维的诗中,站立着一位坚定的“守望者”形象。
《故乡的老屋》中,老屋是家族记忆的肉身化,承受着风雨侵蚀,却依然“藏着祖辈和父母的秘密”,并由“老母”守护,成为精神不灭的象征。诗人将个人记忆(萤火虫、桃树)与家族器物(织机、犁耙)并置,使老屋成为一个微型的文明档案馆。
《冬夜遐想》则展示了守望者内心的另一面——“悲壮苍凉的逆行”。当“思想逃遁”、“海潮恣意爆发”,诗人寻回的是“躲在荒漠时空里的心灯”。这是一种主动的精神坚守,在“濒临垂老”的躯体里,让意识流“绽放”成诗。这种“逆行”,是对精神荒芜时代的抵抗。
三、意象体系:朴素中的隐喻张力
诗人的意象选择根植于湘西风土,却在平实中暗藏机锋。
《太阳是男人》将天体人格化,构建了一个充满民间故事色彩的寓言。太阳的“怒气”、“毒火”与最终无可奈何的“距离”,巧妙地隐喻了某种传统男性权威在情感与世事变迁中的挫败感与失效,而其“破坏恰恰给凡间以光和滋润”,又充满了命运的辩证与反讽。
《致龙秀银》则描绘了另一位诗人/思想者的肖像。诗中,“醉汉婆娘”的世俗喧闹与“雪莱、泰戈尔”的崇高对话并置;“蜜蜂蝴蝶”偷窃构思的俏皮,与“扶着星星回归”的孤高形成对比。这幅画像,正是诗人自身精神生活的写照:在俗世中沉静思考,在孤独中与伟大灵魂对话,最终将生命的体悟“放在梦里保存”。
四、语言风格:沉郁顿挫的散文美与未加雕琢的真情
施将维的诗句不尚奇崛,多有散文式的铺陈与叙述,节奏沉郁顿挫。如“历史以无情冷漠的心肠 / 放纵狂风与暴雨、烈日和积雪”,这种略显直白的控诉,因其情感的真挚而避免了空洞。又如“老屋像百岁的老人 / 坐在门槛 / 陪着一代代子孙 / 咾叨季节河的起起落落”,比喻通俗却精准,画面感与岁月感兼具。这种语言,如同老屋的木纹,其魅力在于岁月打磨后的质感和生命浸润其中的温度。
结论:一代人的精神化石与抒情备忘录
总体而言,施将维这组诗是稳健而深厚的。它或许缺乏令读者惊艳的尖锐实验,却以其完整性、真诚性与历史感构建了不容忽视的审美价值。它是一位从乡土中生长、在时代剧变中始终保持凝视与思考的诗人,为一片消逝的田野、一座颓圮的老屋、一种沉静的生活方式所立下的文字碑铭。
这些诗篇,是献给农耕文明的挽歌,是写给自己同代人的精神备忘录,也是留给后来者解读一段特定中国乡村心灵史的可信文本。在诗歌日益趋向内在迷宫与语言炫技的今天,这种沉静、朴厚、扎根于土地与记忆的写作,自有其不可替代的尊严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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