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深处见从容》

作者:徐占领‖诵读:晓锋

        推开老干部活动中心那扇枣红色的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门，一股温暾的、混合着旧书页与清茶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阳光斜斜地透过窗隙，将浮尘照成金色的游丝，缓缓沉降在漆色温润的桌面上。我们这些鬓发斑白的“老学生”，早已坐定，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孩童的期待。然后，她便进来了——王锦霞老师。一身素雅的衣衫，步子不疾不徐，像一枚温润的玉，静静地站在了讲台后。未曾开言，那通身的书卷气，便先将一室的嘈杂熨帖得平整服帖了。智慧与优雅，原是无需言说的，就那么自然地并存于她的眉梢眼角，成为她走进来时带来的第一缕和风。

       待她启唇，那风便活泛起来，成了润物的细雨，也成了拨云的日光。她讲苏轼，不说那“大江东去”的空泛豪迈，却从一碟东坡肉、一副荔枝图说起。她说，你们看那东坡先生，被贬到黄州，穷得“空庖煮寒菜”，却还能兴致勃勃地研究猪肉的炖法，念叨着“日啖荔枝三百颗”。她把“乌台诗案”的惊心动魄，化作他自嘲一笑的眉间皱纹；将半生的颠沛流离，说成他踏遍青山、尝尽百味的行囊。那豁达，便不再是史书里一个干瘪的词，而成了我们也能触摸到的一种活法——是在泥泞里，也能看见天上星斗的眸光。

       话锋一转，到了易安居士。王老师的声音，仿佛也浸了晚来风急的凉意与绿肥红瘦的幽情。她讲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琴瑟和鸣，那片刻的甜蜜，被她描摹得如在目前，引得座中几位老阿姨，眼里漾开温柔的追忆。然而笔锋紧接着便蘸满了时代的浓墨与命运的苦涩，南渡的仓皇，失侣的孤寂，暮年的凄凉，一字一句，带着晚秋的砭人肌骨。她说，你们听她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那哪里是在寻失落的物件，分明是一个孤傲的灵魂，在历史的滔天巨浪里，固执地打捞着自己破碎的世界。我们便也跟着叹息，那叹息里，有对千古才女的疼惜，也仿佛有对我们自己人生中那些无声陨落之物的祭奠。

       她的讲述是流动的江河，从宋的豪放与婉约，又溯回唐的深处。说起李商隐，她的语调便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忧伤。她不强解那些“无题”的谜，只说那份“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惘然，是命运给予一颗敏感心灵最深的烙印。而当她念到“何当共剪西窗烛”，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千年的梦，满室寂然，唯余窗外老槐树上断续的蝉鸣，竟也成了遥远的诗韵。

       最是那一段《钗头凤》的故事，被她讲得荡气回肠。陆游与唐婉，沈园的粉壁，错错的酒杯。她引着我们在“红酥手，黄滕酒”的温存里稍作停留，随即便是“东风恶，欢情薄”的凛冽风霜。她问，人生有多少这样的“错、错、错”，是时代的错，是礼教的错，还是命运的错？我们沉默着，各自心头，怕都掠过了一些属于自己的、莫可名状的“错”与“莫”。然而王老师不停留于悲伤，她旋即又捧出吕蒙正的《寒窑赋》，将那份洞悉世态炎凉后的通达与坚韧，如清凉的泉水，注入我们心田。她说，人知“天有不测风云”，更要懂“人有旦夕祸福”，能在寒窑里守住心中的火种，方是真正的“时运不济”也不“移”的大智慧。

         两节课的辰光，像被她施了魔法，倏忽便到了尽头。她从王勃少年英发的《滕王阁序》中，随手拈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萍水相逢”几个如今耳熟能详的成语，追溯它们生命伊始的光彩。我们这才恍然，原来我们日日使用的言语里，竟藏着这样年轻的魂魄与古老的诗情。她深厚的学识，便在这不经意的勾连中，如盐入水，不见痕迹，却让整片水域都有了深味。

         结束时，她合上讲义，微微一笑，依旧是进来时那份从容的优雅。我们却不同了。来时，我们或许只是些寻找精神寄托的退休人；去时，每个人的眼里，都仿佛被点亮了一点什么。那一点光，是东坡江上的明月，是易安窗前的梧桐，是义山窗外的夜雨，也是寒窑里不灭的薪火。王老师没有教给我们什么立即可用的技能，她只是从容地，将她生命中内化的那份中华文脉的芬芳，分赠予我们这些黄昏里的赶路人。

         走出活动中心，夕阳正好。街道上车马喧喧，是另一个真实的人间。但我忽然觉得，怀里揣着方才那两个时辰里收获的悲欢与智慧，再步入这喧嚣，脚步竟也踏实从容了许多。王锦霞老师哪里仅仅是在讲课呢？她分明是用她全部的人格与学识，为我们搭建了一座临时的、却无比坚固的桥梁，让我们这些老去的灵魂，得以再一次渡向那个辽阔、深厚而充满慰藉的精神原乡。那原乡的名字，叫文明；而那摆渡人的风姿，名字便叫“优雅”。

【作者简介】徐占领，笔名耘禾，河南宝丰人，宝丰县作家协会会员，鹰城云之声播音电台专栏作者，宝丰县诗词楹联协会常务理事，热爱生活，爱好文学，常年笔耕不缀，常用文字诗歌抒发情感，作品深受广大听众朋友喜爱，其散文语言优美，读来朗朗上口。乡愁三部曲，村头那棵皂角树，苦楝树，黄楝树是其代表作。作品常在宝丰文艺，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是宝丰乡土文学代表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