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快意事,大抵不过久别重逢。
十二月十八日,冬至将近,旧历十月之末,南国的风里犹存几分秋的余韵。这日本是寻常一日,只因手中股票飘红,心头落了点轻快的暖——谁料这小小的欢欣,竟成了另一场盛事悄然来临的序曲。
鹏城的冬是慷慨的,晴光如瀑,漫过鳞次栉比的楼宇,淌过烟火氤氲的街巷。我信步走着,忽见前方一人身影熟稔,那步态、那侧影,依稀是记忆里的模样。心下一动,几乎带着迟疑,唤出那个阔别了四十年的名字。
那人蓦然回首——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失了流速。四十载春秋,在眉梢眼角刻下浅痕,风霜悄然染白鬓角,可那眼神交会的一瞬,所有因岁月而生的陌生顷刻消融。“是你!”两人同时出声,惊喜撞个满怀,笑意里竟有了泪光。
原来真是旧时同窗。岁月最擅写伏笔,山长水远,兜兜转转,竟将我们重逢于这南海之滨。所谓命运,大概就是这般不经意间的成全。
相携去了博园。园中冬色不寂,草木犹自葱茏,偶有不知名的小花,在风里摇着细碎的香。我们沿小径缓行,从少年事说起——教室窗外的白杨,沙沙作响;放学后的归途,笑语飞扬;青春里那些轻飘飘的梦,曾在晴空下熠熠闪光。再后来,各自漂泊,半生辗转,历经得失浮沉。往事如散落的珠玉,被这场重逢的丝线一一串起,温润生光。不觉间暮色四合,天光温柔地暗了下来。
晚餐选在一处客家菜馆,临窗而坐。专程去专卖店里挑了两小瓶陈年茅台,为这场四十年一遇的相聚添一份郑重。酒杯轻碰,清响悦耳。三杯鸭酥软入味,酱汁裹着肉香漫溢舌尖;东星斑清蒸上桌,肉质细嫩,鲜掉眉梢;一钵猪脚汤,汤色乳白,暖意氤氲着漫过肺腑。酒香融着菜香,话也愈说愈酣,少年意气,中年风波,今日从容,都化作杯中酒,一饮而尽。此间惬意,人间难得。
饭罢夜深,又同往深南大道散步。晚风拂面,温软如春,全无北国冬日的凛冽寒峭。路旁榕树郁郁苍苍,撑开浓密的绿荫,路灯透过叶隙,洒下一地碎金般的光影。我们踩着这斑驳的光,仿佛走在一段偷来的时光里,言谈未尽,往事未穷。
别后归来,竟无睡意。推窗见月,清辉遍地——与四十年前那个少年夜晚所见,并无二致。
忽然觉得,人生之妙,常在意外。一次不期的重逢,像一枚石子投入岁月深潭,漾开的从不是浅浅涟漪,而是被时光窖藏的情感,愈发醇厚绵长。他乡故知,暖冬共话,始信古人所言“人生至乐”非虚。而这原本寻常的一日,也因这场重逢,成了记忆里一枚温柔闪亮的印记,妥帖安放,岁岁如新。
阮郎归·鹏城遇故
晴光暖浸粤天悠,
冬深未著裘。
忽逢旧识立街头,
眸光凝四秋。
园径踱,客家楼,
茅台斟小瓯。
晚风榕影话绸缪,
月明人倚楼。

作者

陈虹,毕业于北京化工大学(现名)前北京化工干部管理学院,文秘专业。从事工商管理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