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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雪
王晓瑜
或许谁也不晓得洪荒时代的第一场雪,是何时从宇宙深处探出头来,潇潇洒洒地来到了地球上。但雪是天空赐给大地的信物,以最洁净的颜色覆盖了世间万物的轮廓,遮掩世俗的喧闹与沧桑,消融心中的块垒。
2025年12月13日,星期六,我兴致勃勃地来到小区内的小河边,顶着细碎、舒朗的小雪花,捕捉风雪中的美景。陶醉在冰清玉洁的世界里,仿佛建立起了人、雪与万物对话的通道,沉醉不知归路。一声鸟鸣把我拉回到眼下的风景中来。我把雪与叶的深情对话捎给远去的风儿,把雪与叶载歌载舞的风姿收进手机的镜头里,把小木桥对雪的私语邮寄向未来。我无意中为雪与万物的短暂相遇留下了记录,为有灵性的它们留下结实的身影。我第一次感到雪的脚印不再是影影绰绰,而是历历在目。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已到中午做饭时分……
雪从云层里翩跹而下,不疾不徐,不偏不倚,像是千万枚碎玉,迈着纤纤细步,轻轻吻过屋顶、树梢与叶片。没有风时,雪落得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大地的心跳,听见时光在耳边缓缓划过。这时才懂,雪是来让世界慢下来,是来净化世间污垢,是来唤醒沉睡心灵的。它掩埋了道路上的车辙,藏起了犄角旮旯的尘垢,让奔波的人忍不住驻足远望,看那一片白漫过眼底,漫过心头的思绪。
人站在雪中,会忽然生出一种渺小感。天地一色,茫茫无际,在这铺天盖地的雪的世界面前,嘈杂了无痕迹,万物都安静了下来。雪是最公正的,它不分贵贱,不问贫富,不弃尘埃——给高楼覆上银装,给茅屋盖上棉被;让老树生出梨花,让枯草披上圣装。在雪的世界里,万物归于平等,人心也随之澄澈。
世界仿佛从一个悠长的、洁白的梦里缓缓苏醒。雪落无声,却仿佛让许多平日里听不见的声音浮了上来。我听见风儿与雪花在窃窃私语,听见冬青的叶脉被雪花濡染的潺潺流动。任凭思绪像挣脱了缰的马,漫无目的地驰骋开去。想起古人说的“澡雪精神”,那是以冰雪的清冷,来洗涤思想的繁杂。
雪不像雨,来时哗然,去时匆匆。看,那挂在树枝上的雪花如同美玉般晶莹剔透,静静地点缀着那些在风雪中依然挺立的树木;可再看看那跌落在泥泞道路上的雪花,其美丽却转瞬即逝,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形状,很快同污泥搅合在一起,不但失去了圣洁,而且惹得行人烦恼不已。不被淤泥所污染的雪花是幸运的,跌落在泥泞道路上的雪花是不幸的。其实,人不都是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吗?本是同样的起点,然而命运却各不相同:有的人功绩卓著,有的人默默无闻,有的人惨淡无光,有的人被人们所唾弃。这念头让我怔忡。我们何尝不也在各自的位置上,进行着无声的劳作与洗涤?多少前尘往事,多少欢欣与憾恨,会被“时间的雪花”一层层掩下。
我望着越积越厚的雪,忽然想起一位老者。每日清晨,他都极缓极慢地将他门前的方寸之地扫得干干净净。有时那地上本没有什么杂物,可他依旧执着地扫着,仿佛扫的不是尘土,而是光阴本身落下的尘屑。此刻,他的小院门前定然也覆满了雪吧。在这飘雪的时刻,我想他仍会拿起那把竹帚,可他舍不得去扫,仿佛怕惊动了雪仙子,而只是从门前一小角开始,腾出一条窄窄的路来。因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轻易不践踏雪地。
雪也是有温度的。它落在掌心,会化作一滴清泉,那是它对人的温存与缱绻。孩子们在雪中奔跑,堆起憨态可掬的雪人,通红的脸蛋上漾着春风般的笑意,那笑声惊落了枝头的雪,传向了远方。遥远地方围炉而坐的乡亲,或许谈论着麦苗在雪中拔节的声音能有多响,煮一壶热茶,话一段家常,岁月的故事缓缓展开,便在这雪色与茶香里赋予故事新的生命。那被雪浸润过的心田,平日里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雪的召唤里默默生长。
话说如今的雪,可真成了稀罕什物。不像我小时候的冬天,雪泼辣辣的,一场接着一场,纷纷扬扬地没个断绝。那时的雪落下来,是理直气壮的,厚厚实实地盖住田野、屋顶、草垛,把整个世界都揽进它白茫茫的怀里。如今的雪呢,倒像是外星球来的娇客,经常欲下欲不下的,要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薄薄地在世间敷一层,太阳一照便没了踪影,金贵得叫人心疼。有时在空中打几个小璇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又回到宇宙深处去了,给爱雪的人们留下可望而不可及的缺憾。
若真赶上像当下这么一场厚实的雪,悠悠地从灰白的天穹深处旋落下来,那就妙趣横生了。村庄陶醉了,田野陶醉了,枯草陶醉了,一切都变得安静坦然,连平日里最爱聒噪的麻雀,也像小绒球般安静地待在屋檐下。天地间是一片无垠的素绮,干净得像个梦。
这时,便也真能见着“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雅趣了。向南遥想,想必故乡的土狗,也不怕冷,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兴奋地撒着欢儿,趟出一道道深深的爪印。黄狗跑上一阵,便成了花狗;白狗呢,滚得一身雪沫,果然像臃肿了一圈,憨态可掬。
记得,那时故乡雪后的空气,是清冽冽、甜丝丝的,吸一口,直凉到肺腑里去。万籁俱寂中,偶尔有“扑簌”一声,那是雪压断了脆弱的细枝,或是从竹叶上滑落。这声音像天籁,便有了厚度和质感。
站在小区的小河边,这场盼来的雪,仿佛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记忆深处缓缓浮现,将往昔那丰盈的冬日雪景,又呈现在了我面前。
世事有常亦无常,雪是有形也无形。雪总会消融的,如同所有美好的事物,终有离别之时。但它来过,就留下了痕迹:它滋润了泥土,孕育了春天的生机;它涤荡了尘埃,洁净了人们的眼眸。就像人生,那些走过的路,遇过的人,经历过的风雪,都会化作生命里的养分,让人在未来的岁月里,孕育抵御严寒的勇气。
雪落又雪融,岁岁年年。来时洁净,去时无声,却在天地间留下了永恒的诗行。
雪落接千载,天地共澄怀。只要宇宙在,那份来自于洪荒时代的雪,子子孙孙将无穷尽矣……人、雪、万物天地之对话,亦将愈加诗意而深邃啊!
(2025年12月18日晚)

王晓瑜,法学学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高层次人才,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副会长,黄河文化传承发展促进会副会长,济南市莱芜区散文学会副会长,莱芜区诗词楹联协会顾问,莱芜区家庭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讲师,凤城高级中学凤鸣文学社顾问。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宣传工作先进个人,都市头条2023度十大散文家,莱芜区表现突出文化志愿者,出版散文集《杏坛拾穗》、长篇报告文学《拓荒者的足迹》《人与海》《尚金花》等,曾在《时代文学》《黄河文艺》《齐鲁晚报》《职工天地》《工人日报》《齐鲁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报告文学《山城起舞金凤来》《拓荒者的足迹》分别荣获山东省、莱芜市“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文学征文奖等奖项,长篇报告文学《人与海》入选2022年度青岛市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同时入选山东省委宣传部“齐鲁文艺高峰计划”重点项目,入选2024年自然资源优秀图书项目,散文《香山牡丹》被中国作家网选为推荐阅读文章,散文《我的父亲》获首届吴伯箫散文奖,另有多篇文章或被编入不同文集,或被评为多种奖项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