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文学评论•风沙淬炼的丝路长歌:历史回响与精神图腾的交响
—— 评李东海《西部诗章(组诗)》
作者:杨布雷
西部,这片承载着千年风沙与文明密码的土地,向来是文学创作的富矿。在当代诗歌创作中,西部题材始终承载着独特的文化重量与审美张力。
李东海的《西部诗章(组诗)》以河西走廊、楼兰、龟兹、交河故城、尼雅等西部标志性地域为书写对象与叙事载体,用雄浑苍劲又不失细腻的笔触,串联起散落于戈壁沙漠、绿洲故城间的历史碎片,在时空交错中构建起一幅立体壮阔的西部文化长卷。
诗作以地理为经、历史为纬、人文为魂,既复刻了丝路文明的辉煌过往,打捞了历史遗珠,也彰显了西部大地深沉持久的精神力量,更深入挖掘了西部精神的核心内涵,彰显了文学书写历史、凝聚精神的独特价值。
空间叙事:地理地标中的历史纵深与时空对话
组诗最鲜明的艺术特色,是将地理空间转化为历史叙事的载体与文学空间,让每一处地域都成为承载文明记忆的 “活化石” 与精神符号。
河西走廊被喻为 “卡住丝绸之路的咽喉” 与 “祁连山头下的如意”,双重比喻既精准勾勒出其地理枢纽地位,又赋予其灵动的诗意质感;从乌稍岭到星星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古城如同 “碧绿的翡翠” 与 “英勇孔武的战将”,地理景观与历史人物相互映衬,让静态的空间充满动态的历史张力。
塔什库尔干作为 “帕米尔高原的银冠”,慕士塔格峰下的石头王城与金草滩上的鹰舞,将高原的苍茫与民族的鲜活融为一体,展现出地理空间所孕育的独特文化气质。
诗人对空间的书写并非单纯的地理描摹,而是通过时空交错的笔法,让古今在同一空间中对话,打破了线性的时间维度,形成多维交织的叙事网络。
交河故城 “被日头晒黄,被战火烧烬”,昔日姑师人的肉香与今日发掘的《伏羲女娲图》、柏孜克里克壁画形成跨越千年的呼应,夯筑的瓮城、玄奘点燃的香烛、成吉思汗子嗣烧毁的墙垣,让故城成为 “祖上写给我们的家书”,承载着千年的沧桑与思念;
尼雅古城 “龟裂千年的河床” 下,掩埋着 “美丽的文化之鱼”,让荒漠的苍凉与文明的璀璨形成强烈碰撞;
《梦中的楼兰》开篇勾勒出 “牢兰海依然一片汪洋” 的远古景象,随即切入赵破奴挥师、班超拓疆的汉代风云,又以 “斯文・赫定的那把铲子” 串联起近代考古的发现,让楼兰从 “忽明忽暗的城郭” 变为 “萦绕不散的梦魇”。
这种将地理空间与历史记忆深度融合的写法,使地理空间成为连接古今的桥梁,读者在穿行于西部大地的过程中,得以触摸历史的体温,感受文明的脉动。
历史书写:铁血征战与文明交融的交响共鸣
组诗的核心魅力在于对西部历史的诗意重构,诗人以宏大的历史视野,捕捉了西部发展进程中的关键瞬间与核心人物。
从赵破奴挥师南下、班超三十六骑闯西域,到玄奘西行取经、高仙芝怛罗斯之战,这些历史事件不再是冰冷的史料记载,而是通过诗性语言转化为可感可知的艺术场景。“悬泉置 / 有人来住 / 有人密报 / 匈奴的密探也匆匆地走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河西走廊的军事紧张氛围;“海都和都哇烧了高昌 / 烧了交河 / 成吉思汗的这两个子嗣 / 烧焦了高昌回鹘的墙垣”,直白的表述中饱含历史的沉痛,让读者感受到战争对文明的摧残;“班超夜袭疏勒的城池,随手就把兜题王的头颅挂上马鞍”,更是以遒劲笔触凸显出英雄人物的果敢刚毅。
在书写铁血征战的同时,诗人更注重展现西部作为文明交融枢纽的特质,呈现出西部历史中征战与交融并存、冲突与共生交织的复杂面貌。
鸠摩罗什从天竺而来,在昭古厘寺礼佛译经,“梵音与香火,逐次东渐”,描绘出佛教东传的文化路径;
苏衹婆的琵琶、阿曼尼莎汗的木卡姆,展现出西域乐舞与中原文化的交融共生。
《喀什往事》从 “疏勒把玩玉石的小贩” 写到黑汗王朝的文化繁盛,哈斯・哈吉甫的《福乐智慧》与马赫穆德・喀什噶里的学术足迹,细数 “中亚、西亚” 文化与中原文明的交汇,印证了西部作为多元文化交汇地的历史事实。
法显、玄奘、马可・波罗的足迹跨越国界,塞人的马匹、羌人的羊群见证着不同部族的迁徙融合,傅介子斩楼兰王、张骞通西域等历史典故的化用,并非简单的史实罗列,而是经过诗意提炼,成为承载民族精神的文化图腾,既展现了西部作为文明枢纽的历史价值,也让读者在历史的回响中感受到文明传承的力量。
人文情怀:个体命运、民族精神与文明守望
组诗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始终贯穿着深沉的人文情怀。
诗人常常以 “在场者” 的视角介入历史,“我是傅介子的兄弟 / 能否在当年 / 也一刀拿下 / 楼兰王的头颅”,通过自我代入实现与历史人物的精神对话;“梦中的楼兰 / 是我萦绕不散的梦魇”,将对历史之谜的追问转化为个人化的情感表达,让遥远的历史变得亲切可感。
这种个体视角的融入,既打破了宏大叙事的疏离感,又赋予历史以情感温度,使读者在历史的长河中看到个体命运的微光。
诗人对西部各民族精神气质的刻画尤为动人,更将笔触上升到对文明交融与精神传承的深层思考。
塔吉克小伙的鹰舞 “是雄鹰在昆仑山上的展翅”,姑娘头上的银饰闪耀着 “太阳之女幸福的笑脸”,鹰笛 “劈开乌云的闪电”,生动展现了高原民族的刚健与豪迈;
交河故城 “不屈不挠的旧梦”、河西走廊 “波澜壮阔的惊险”,则凝聚成西部民族坚韧不拔、生生不息的精神品格。
这些描写既展现了各民族独特的文化个性,又提炼出共通的民族精神,在个体命运与民族精神的共鸣中,深化了诗作的人文内涵。
更为可贵的是,诗人在回望历史的同时,始终保持着对当下的观照与对未来的守望。
“我们发掘的《伏羲女娲图》…… 都是祖上写给我们的家书,穿越千年”“塔什库尔干,是帕米尔高原的银冠,在我们西部最远的远方,熠熠生辉”,这些诗句将历史遗产与当代精神相连,强调了文化传承的重要意义。
从楼兰的神秘消失到尼雅的文化干涸,从龟兹的梵音东渐到喀什的文明交融,诗人在追溯历史的过程中,既感慨文明的脆弱与沧桑,更赞颂其顽强的生命力。
那些 “穿越千年的家书”“坎儿井清凉的渠水”,既是历史的遗存,也是精神的滋养,它们 “汩汩流入我们的心坎”,让当代读者在与历史的对话中,获得文化的归属感与精神的共鸣。
诗中塔吉克族的鹰舞、喀什的木卡姆、艾德莱斯绸等民俗文化元素,更展现了西部多民族共生共荣的文明图景,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与生生不息。
语言艺术:雄浑与灵动的辩证统一,刚柔并济的诗性表达
《西部诗章》的语言兼具雄浑苍劲与灵动细腻的特质,与西部的地理风貌和历史气质高度契合,形成刚柔并济的艺术张力,赋予组诗独特的艺术感染力。
诗人善用大气磅礴的意象构建雄浑意境,“一颗颗狂沙 / 击打在岁月的脸上”“塔什库尔干 / 是帕米尔高原的银冠 / 在我们西部最远的远方 / 熠熠生辉”,简洁有力的语言勾勒出西部的苍茫与壮阔。
描写战争与历史变迁时,笔触遒劲有力,充满阳刚之气,“战火烧烬王旗”“烧焦的墙垣炙疼至今”,直白叙述中尽显历史的厚重与痛感。
同时,诗作又以细腻的笔触捕捉具体的生活场景与情感细节。
“姑师人烧烤的肉香 / 被夜色的味蕾 / 一串串吞噬”“艾德莱斯 / 还是喀什巴扎的底色”“吐曼河流过老城,芦花像风信子的翅膀”,生活化的描写让宏大的历史叙事落地生根,增添了诗歌的感染力。
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的巧妙运用,让诗歌语言更具表现力。
“河西走廊 / 像把如意 / 枕在了祁连山的头下”,拟人化的表达赋予地理景观以温情;“交河,就是一片柳叶 / 被日头晒黄 / 被战火烧烬”,比喻手法既写出交河的形态,又暗喻其命运多舛;
“木卡姆的夜莺 / 飞出阿曼尼莎汗的窗棂”,将音乐比作夜莺,生动展现出木卡姆艺术的灵动与优美。
这种刚柔并济的语言风格,既契合西部大地既有大漠戈壁的雄浑,又有绿洲城邦的温婉的多元特质,也让诗歌在历史的苍凉与生命的热烈之间形成张力,读来荡气回肠。
李东海的《西部诗章(组诗)》以丝路为脉络,以历史为骨血,以文化为灵魂,用诗意的笔触唤醒了西部大地的沉睡记忆。在这组雄浑的西部长歌中,我们既能看到风沙侵蚀下的历史沧桑,也能感受到文明交融的温暖力量,更能体悟到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生生不息的精神内核。
它不仅是对西部地域文化的一次深情礼赞,更是对中华文化根脉的一次深刻回望,为当代西部诗歌创作提供了珍贵的范例与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