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澎湃的河

                       ——济南民族大街记

                                     李千树

        清晨五点半，当济南城还在薄雾中半睡半醒，民族大街已在第一缕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这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像一条血脉嵌在城市的肌理中——北起文化西路书香氤氲的山东大学老校区，南至经八路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全长不过八百米，宽仅十余步，却容纳了半个济南城的烟火与人情。站在街口北望，千佛山的青黛轮廓在天际线上勾勒出温柔的曲线；向南看去，老城区的红瓦屋顶在晨曦中泛着暖光。这里不是地图上最显眼的坐标，却是无数济南人心头最温暖的标记。

        天光渐亮时，整条街便像一条解冻的河，开始汩汩流动起来。

        一、晨之序曲：万物苏醒的河

        街北头的清真寺传出悠长的唤拜声，那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整条街的清晨。戴白帽的回族老人们缓步走向寺院，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与此同时，第一批摊主已经支起了摊位——新鲜宰杀的牛羊肉还冒着热气，白帽师傅手起刀落，每一刀都精准得如同艺术；卖豆腐的杨大爷掀开笼布，豆香瞬间弥漫开来；蔬菜摊上，带着露水的黄瓜、茄子、西红柿码得整整齐齐，绿的绿，紫的紫，红的红，像是调色盘打翻在人间。

        六点钟，第一批顾客涌了进来。挎着菜篮的大妈们熟门熟路地挑选，用道地的济南话讨价还价：“老师儿，这茄子今儿个鲜亮，便宜五毛中不？”卖菜的中年汉子憨厚一笑：“大娘，您天天来，咱不挣钱也得给您留着好的！”言语间，交易已成，温情也在流动。

        早点铺子是最热闹的所在。油条在滚油中膨胀成金黄色，甜沫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到。回民老马家的烧饼铺前已经排起了队——炭火烤制的烧饼外酥内软，撒满芝麻，咬一口满嘴生香。排队的人群里有赶着上班的年轻人，有晨练归来的老人，有背书包的学生，大家都耐心等着，彼此点头微笑。老马一边揉面一边和熟客拉家常：“张老师，您孙子上幼儿园了吧？”“李姐，您老伴腰疼好点没？”这哪里是买卖，分明是老友晨间的问候。

        二、午之交响：百川汇流的河

        日上三竿，民族大街进入了最饱满的状态。此时的街，成了一条真正的澎湃之河——人流如织，声浪如潮。

        南头的海鲜区，水箱里氧气泡咕嘟作响，活虾蹦跳，螃蟹横行。来自胶东的海鲜与济南本地的湖鲜在这里相遇，海的味道与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摊主老陈是威海人，来济南二十多年了，早已练就一口济南话，但说到海鲜时，还是会冒出几句浓重的胶东方言：“这海蛎子，今早刚下船，鲜亮着呢！”买海鲜的大多是汉族居民，却都学会了回民处理海鲜的讲究——老陈会仔细地帮顾客清理每一条鱼，确保符合不同民族的饮食习惯。

        中段的熟食区香气四溢。德州扒鸡、周村烧饼、济南把子肉、回民酱牛肉……天南地北的味道在这里汇聚。最有意思的是马家酱货铺——第三代传人马明不仅继承了祖传手艺，还创新开发了低盐低脂的新配方。“现在大家讲究健康，咱们的老手艺也得与时俱进。”他说着切下一片酱牛肉让顾客品尝。顾客里有回民，也有汉族，大家围在摊位前，交流着烹饪心得，讨论着怎么搭配才最好吃。食物的香气里，融着民族交融的甘甜。

        日用百货区则是另一番景象。针头线脑、锅碗瓢盆、衣帽鞋袜，琳琅满目。在这里，你可以买到三块钱的鞋垫，也可以找到纯手工的千层底布鞋。七十岁的王奶奶守着她的小针线摊四十年了，她能用五种颜色的线在一方手帕上绣出泉城八景。“年轻人现在不稀罕这个了，”她说，“可还是有人来买，说是送外国朋友的好礼物。”说这话时，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漾着自豪的光。

        三、暮之回旋：暖流归巢的河

        傍晚时分，下班的、放学的、买菜做晚饭的，再次涌向这条街。此时的民族大街，成了一条温暖的归家之河。

        街灯次第亮起，摊位上挂起灯泡，整条街笼罩在橘黄色的光晕里。餐馆里坐满了人——清真餐馆里，汉族顾客熟练地点着葱爆羊肉、孜然牛肉；汉族小吃店里，回民青年和朋友们吃着把子肉米饭。墙壁上，回文与汉字并列的菜单，讲述着这条街独有的包容。

        超市门口，孩子们在玩耍，老人们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聊天。话题从菜价涨跌到国家大事，从家长里短到国际新闻。在这里，你能听到最真实的民间声音，感受到最朴素的家国情怀。

       “刘大爷，您看新闻了吗？咱们的新区建设又提速了！”

        “看了看了，我儿子就在那儿上班，说是一天一个样！”

        “国家富强了，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才越过越甜啊！”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这条街不仅是物质的交换场所，更是信息的集散地、情感的交流站、时代的感应器。

        四、四季之河：不息的生命律动

        春天的民族大街，柳絮轻飞时，野菜上市了。荠菜、苦菜、蒲公英……大妈们蹲在摊前仔细挑拣，讨论着哪种野菜包饺子最香。春天的街，是嫩绿色的，充满生机。

        夏季来临，夜市延长到晚上十点。西瓜堆成小山，夜市烧烤烟雾缭绕却秩序井然。社区新设的垃圾分类点前，不同民族的居民互相提醒着怎么分类。夏夜的民族大街，是橙红色的，热情洋溢。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街上的货物最丰盛。济南的莲藕、章丘的大葱、莱芜的生姜，与新疆的葡萄、宁夏的枸杞摆在一起，像是整个中国的丰收都汇聚到了这条街上。秋天的街，是金黄色的，饱满丰盈。

        冬日的清晨，天还没亮，摊主们呵着白气摆摊。热腾腾的粥铺、刚出炉的烤地瓜，温暖着每一个过路人。清真寺与社区活动中心联合组织的“暖冬行动”，为环卫工人提供免费早餐。冬天的民族大街，是暖白色的，温情脉脉。

        五、河之魂魄：看不见的纽带

        在这条街上，你买到的不仅是货物，更是一份信任、一种关系、一段故事。

        卖牛羊肉的老白，会在汉族顾客买肉时细心询问：“要不要我按你们的习惯再处理一下？”汉族顾客总是笑着摆手：“按您的方法来就好，我们信得过！”这种信任，是几十年如一日积累起来的。

       街委会的马主任是回民，副主任刘大姐是汉族，他们搭档十年，把这条街治理得井井有条。“民族不同，心是一样的，”马主任常说，“大家都想过好日子，都想邻里和睦，都想国家富强。”

        每逢开斋节，汉族邻居会送来自家做的点心；春节时，回民朋友会帮忙贴春联、挂灯笼。端午节一起包粽子，古尔邦节分享油香。这条街上的节日，总是比别人多一份热闹，多一份温情。

       六、澎湃向前：新时代的市民河

        如今的民族大街，在保留传统的同时，也焕发着新颜。统一规划的摊位整洁有序，电子支付普及每个角落，但现金交易依然被尊重——老人们还是习惯捏着钞票，享受亲手交钱、亲手接货的踏实感。

        年轻的摊主们开通了直播，在网上展示这条街的繁华；老手艺人在社区支持下开办传习班，教孩子们传统技艺；街口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展示着这条街的光荣榜——诚信商户、互助邻里、文明家庭……

        这是一条物质的河，琳琅满目的货物是它的浪花；这是一条人情的河，温暖亲切的交流是它的水流；这是一条民族的河，回汉一家的和谐是它的河床；这是一条时代的河，日新月异的发展是它的方向。

        每天，当夜幕低垂，摊贩们收摊时相互帮忙，打扫干净自己的区域；当最后一家店铺熄灯，整条街沉入宁静，你仿佛能听到它均匀的呼吸声——那是城市的脉搏，是生活的节奏，是时代的足音。

        清晨，它将再次醒来，再次澎湃。

        因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街，这是一条河，一条流淌着物质更流淌着精神、承载着历史更面向着未来、属于每个民族更属于整个中国的——澎湃的河。

        它就在济南，在经八路和文化西路之间，在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的心里，日夜奔流，生生不息。

                 2025年12月18日于济南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