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手记(外一首)
◎ 草 根
当夜色在酒精里持续发胀，
当麻将牌砌起透明的厚墙，
当指尖忙着收割屏幕上流窜的磷火，
当喉头滚着他人的零碎八卦——
那真正属于我们自己命脉的，
还余下多少分量？
感官陷在泥潭，愈陷愈深；
欲望如暗藤，从骨缝里钻出来缠死百骸。
我们的皮囊一天天丰润，
魂却旱成了一片龟裂的稻田，
沟壑纵横，不见滴水。
在这个物质满溢的时代，
我的魂却轻得像一句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镜中那张愈发淡去的脸，
可还认得出晨星悬在哪个方向？
我朝镜子里的自己追问：
难道就披着这一身空空的人形？
脊梁骨里，要不要一根叫钢的灵魂？
失了敬畏，
熄了信仰的灯，
脚步踏下去，还能不能听见回响？
当远方的灯塔一盏接一盏地灭，
生命会不会只是海面一根漂浮的断桨？
而最暗的时刻，
是我们亲手将人性片成薄片，拿来佐酒。
名利的点滴悄悄渗入血管，
丛林法则套上了笔挺的西装。
道德的星辰一颗颗失坠，
良知的微光在风口明明灭灭。
盛宴还在继续，
我们举杯，咽下最后一块指路牌。
该醒来了——
莫等心田彻底沦为不毛的荒原。
停一停吧，在这比特的洪流里，
切断那精神鸦片的循环，
赎回典当已久的脊骨，
打捞沉没深处的星光。
在意义的旷野上，
重新找回自己的坐标。
看——
胸腔里的那团火，其实从未熄过。
别再说暮色苍茫，
这光是体内一座不落的日晷，
静静煨着漫漫长夜。
它暖着自己冻僵的土壤，
也照亮他人困守的隘口，
更把茫茫的前路，
镀成一条无声流淌的光河。
农具考
犁、耙、耖——
这些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骨节，
曾是我与大地交谈的乡音，
如今已遗失多年，
连怎么发音，都蒙上了灰尘。
田亩一片接一片地睡去，荒着；
耕牛早被牵往喧嚷的菜市。
那根弯弯的犁辕，
是不是还悬在老屋的暗角，
等着一个迟来的春信？
岁月用沥青般的表情碾过，
村庄不再升起柔软的炊烟。
那条漂洗过锄头与汗滴的小河，
水声里掺进了陌生的化学味道。
从前的土地多热闹啊！
如今我侧耳去听，
只听见泥土深处发出沉沉叹息。
在钢骨与玻璃的密林里，
农具在博物馆的角落低声啜泣。
它们蜷缩成记忆的胎记，
像一卷谁也读不懂的家谱。
当机器的轰鸣吞没了夏夜的蛙鼓，
当农药的尘雾遮蔽了头顶的星图——
我们追逐霓虹与速度的时候，
有没有察觉，
那根连接地心的脐带，正悄然脱落？
犁耙耖站在玻璃后面，
成了孩子们眼里奇异的雕塑。
农耕的智慧蜷缩成
教科书脚注里几个干枯的名词。
我在城中村的缝隙间徘徊，
想找回一种失传的语法。
高楼的影子在大地上，
能不能接上土地的脉搏？
慢一些吧，听听大地的腹语，
把那些锈蚀的农具重新擦亮。
它们不单是劳作的器具，
更是一种朴素的诚实，一种与泥土的契约。
每一道木纹里，
都刻着先人的指纹与目光。
它们不是沉默的古董，
是我们集体遗忘了的母语。
我寻找我的犁、耙、耖，
不单是为了耕种荒芜的土地，
更是为了耕种这日渐板结的心，
让生命重新学会——
向下，深深扎根土壤；向上，从容生长呼吸。
作者简介：
喻大发，网名“草根”，1952年出生，湖北省武汉市新洲区人，农民。年轻时热爱文艺创作，曾获评县模范创作者与文艺评论员。近些年来，他重拾笔墨，在自娱自乐中陶冶情操，已在地方文艺杂志发表20多篇文艺作品，并在各类公众号上发布200多篇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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