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二十一章 云南的天空
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机场时,下午三点。
苏默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云南的阳光直白热烈,与城市里经过高楼过滤的光完全不同。她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群山连绵的轮廓,像大地缓慢的呼吸。
周晓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纸牌站在接机口,晒黑了,但眼睛更亮了。
“苏默姐!”周晓跑过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苏默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路上顺利吗?”
“顺利。”苏默说,打量着周晓——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帆布鞋沾着泥点,头发随意扎成马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苏默陌生的、未经修饰的生命力。
去客运站的路上,周晓开着借来的旧皮卡。车窗开着,风灌进来,带着植物和湿润泥土的气息。
“我们先去县城,明天再进山。”周晓说,“项目点在怒江边上的一个傈僳族村子,路不太好走。”
“你一直住在村里?”
“大部分时间。有时来县城采购物资,或者开会。”周晓熟练地转弯,“刚开始不习惯,现在觉得城里太吵了。”
苏默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低矮的房屋,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偶尔有穿着民族服装的行人。这里的一切都和她过去三十四年的生活完全不同——节奏慢,空间开阔,色彩浓郁。
“林老师知道你来吗?”周晓问。
“知道。我们……提交了离婚申请,在冷静期。”
周晓看了她一眼,没有评价,只是点点头。
到县城已经傍晚。周晓带她去一家小旅馆,房间简陋但干净。放下行李后,两人去街边小店吃米线。
“这里的米线才是正宗的。”周晓说,帮她加调料,“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云南,连吃了三天米线都不腻。”
苏默尝了一口,酸辣爽口。“好吃。”
“是吧?”周晓笑了,“有些东西,离开特定地方就变味了。”
这话让苏默想起婚姻。她和林夜的感情,也许就像这碗米线——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境下是美味的,但脱离那个语境,就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吃完饭,她们在县城的小街上散步。天色渐暗,街灯陆续亮起,但不像城市那么密集璀璨。星空开始显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城里看不到这么多星星。”苏默仰头说。
“是啊。山里更多,像撒了一把碎钻。”周晓说,“我第一次在山里看到银河,哭了。”
“为什么哭?”
“因为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那些烦恼也很渺小。”周晓停下脚步,“苏默姐,你看那些星星,有的几十亿年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爱恨,在宇宙尺度上连一瞬间都算不上。”
苏默看着星空,第一次感到一种宏大的安慰。是啊,她的婚姻,她的职业,她的困惑,在星空的注视下都变得微不足道。但这不意味着它们不重要,只是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的视角——生命短暂,应该用来体验,而不是纠结。
回到旅馆,周晓给了她一个手电筒。“山里晚上没有路灯,这个拿着。”
“谢谢。”
“明天六点出发,可以吗?”
“可以。”
苏默洗漱后躺在床上。床板很硬,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她关掉灯,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投影,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
手机震动,是林夜发来的信息:“到了吗?”
“到了,在县城,明天进山。”
“注意安全。”
“好。你呢?”
“在改书稿。今天写到第八章,关于‘亲密关系中的时间性’。”
“听起来很深奥。”
“其实很简单:我们总以为爱是永恒的,但爱像河流,一直在流动变化。”
苏默看着这句话,想起他们七年的感情。确实像河流,有时湍急,有时平缓,有时改道,有时干涸。但河流改道不是错误,是自然规律。
“晚安。”她回复。
“晚安。”
放下手机,她很快睡着了。没有失眠,没有辗转反侧,像回到婴儿时期,被大地稳稳托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们就出发了。皮卡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谷。苏默紧紧抓住扶手,看着窗外惊心动魄的景色。
“习惯就好了。”周晓说,“我刚开始也怕,现在能一边开车一边唱歌。”
“你变了很多。”苏默说。
“是吗?我觉得是回到了本来的样子。”周晓打了转向灯,“在城市里,我是‘周晓’——某个人的女儿,某个学校毕业的学生,某个公司的员工。在这里,我就是我,一个帮助建图书室的人。”
皮卡颠簸着转过一个急弯,前方豁然开朗。怒江在峡谷中奔腾,像一条巨大的翡翠色绸带。对岸山坡上,零星分布着一些房屋。
“快到了。”周晓说。
又开了半小时,她们驶离主路,拐上一条更窄的土路。最后,皮卡停在一片空地前。
“到了。”周晓熄火。
苏默下车,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小山村,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坡上。房屋大多是木结构,有些很旧了。村子中央有一栋相对较新的平房,门前立着一块牌子:“彩虹图书室”。
几个孩子看到车,奔跑过来。“周老师!周老师!”
“小扎西,卓玛,你们好!”周晓用不太标准的傈僳语打招呼,从车里拿出糖果分给他们。
孩子们好奇地看着苏默,眼神清澈,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羞涩和好奇。
“这是苏老师,来帮我们建图书室的。”周晓介绍。
“苏老师好!”孩子们齐声说,然后笑着跑开了。
周晓带苏默走进图书室。房间不大,但整洁。几排简易书架,上面摆着书,新旧不一。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画,色彩大胆,充满想象力。
“这些书大多是捐赠的。”周晓说,“有些不适合孩子读,我挑出来了。缺的是适合他们年龄的绘本、科普书、故事书。”
苏默看着那些书,有些封面都磨破了,但摆放得很整齐。“孩子们爱看吗?”
“爱看。”周晓眼睛亮起来,“有个女孩,叫阿依,每天最早来,最晚走。她说,书里有外面。”
“外面……”
“对,山外面的世界。”周晓说,“我告诉他们,好好读书,就能走出大山,看到更大的世界。但我也告诉他们,大山也很美,这里有城市没有的东西。”
苏默想起自己小时候,也爱读书,也是为了看“外面”。现在她走出了很远,看到了“外面”,却开始寻找“里面”——内心的真实。
周晓带她去住的地方——图书室旁边的一间小屋,以前是仓库,现在改成了宿舍。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条件艰苦,你住得惯吗?”周晓问。
“试试看。”苏默说,放下行李。
中午,她们去村长家吃饭。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傈僳族汉子,不太会说汉语,但很热情。村长妻子做了简单的饭菜:土豆,青菜,腊肉,还有玉米饼。
吃饭时,苏默了解到: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学校只有一到四年级,五年级以上要去镇里住校。图书室是村里除了学校外唯一的文化场所。
“谢谢你们来。”村长用生硬的汉语说,“娃娃们,喜欢书。”
“应该的。”周晓说。
吃完饭,她们回到图书室。下午陆续有孩子来看书,有的识字不多,周晓就给他们读。苏默坐在角落,看着这个场景: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孩子们围坐在周晓身边,听她讲故事。
那一刻,苏默突然明白了周晓为什么选择这里。不是逃避,是回归——回归到人与人之间最简单、最直接的连接:我给你讲故事,你给我信任。
傍晚,孩子们回家了。周晓和苏默坐在图书室门口,看着夕阳把群山染成金色。
“苏默姐,你为什么来?”周晓突然问。
苏默想了想:“想看看另一种生活,想确认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现在觉得呢?”
“还不知道。”苏默诚实地说,“但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周晓点点头,递给她一杯茶。“我第一次来也是这种感觉。在城市里,声音太多了:汽车声,人声,手机提示音,还有自己脑子里的各种念头。这里安静,安静到你能分辨出鸟的叫声有几种。”
确实,苏默听到了鸟叫,远处的狗吠,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这些声音不像城市的噪音那么具有侵略性,它们只是存在着,成为环境的一部分。
“周晓,”苏默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吗?”
“有时候孤独。”周晓说,“特别是生病的时候,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不孤独,因为有孩子们,有村民,有这片山这片水。”
她顿了顿:“而且,孤独不是坏事。孤独让你面对自己,认识自己。在城市里,我们总是用各种方式逃避孤独:工作,社交,娱乐。但这里,你必须和孤独相处。”
苏默想起自己分居后的日子。一开始害怕孤独,现在开始学习与它和平共处。也许孤独像肌肉,需要锻炼才能适应。
晚上,周晓教她用太阳能灯。“山里没电,这个充满能用一晚。”
“谢谢。”
“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去家访。”
苏默洗漱后,坐在床上写日记。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但以前记的都是工作日程,现在记的是感受:
到云南第一天。山很大,天很蓝,人很少。
孩子们的眼睛很亮,像没被污染过的星星。
周晓变了,或者说是找到了自己该有的样子。
我在想,我的样子是什么?
林夜说爱像河流。那么我呢?我是什么?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她是什么?是苏默,三十四岁,前市场总监,正在离婚中,未来方向未定。但这些标签都不能定义她。
也许在这里,她能找到更本质的定义:一个活着的人,在呼吸,在感受,在学习爱与被爱。
她关掉灯,躺下。窗外虫鸣如织,像大自然的摇篮曲。
她想起林夜,想起父母,想起陈实,想起公司同事。那些人,那些事,像上辈子的事,遥远但不模糊。
手机没有信号,她无法联系任何人。这种隔绝感最初让她不安,现在却让她感到自由——不用扮演任何角色,不用回应任何期待。
她闭上眼睛,在虫鸣声中入睡。
梦里,她变成了一条河,在群山中蜿蜒流淌。有时与另一条河交汇,共享一段河道;有时独自流淌,唱着只有自己懂的歌。
河流不问方向,只是流淌。
而她,也开始学习这种流淌。
不问终点,只问过程。
不问意义,只问真实。
夜还很长,山很静。
而她,在这里,在云南的天空下,开始重新学习呼吸,学习存在,学习成为自己。
第一课:安静。
她已经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山里的孩子与城里的困惑
清晨六点,鸡鸣声把苏默唤醒。
她起身,推开门,山间晨雾像乳白色的轻纱,缠绕在半山腰。空气清冽,带着松针和泥土的味道。她深深呼吸,感到肺叶在欢呼——习惯了城市污染的空气,这种洁净反而让人有些晕眩。
周晓已经在图书室前生火煮粥。“早,睡得好吗?”
“很好,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山里的睡眠质量高。”周晓搅动着锅里的粥,“因为没有光污染,没有噪音,身体能真正休息。”
孩子们陆续来了。最早的是阿依,那个周晓提过的女孩,约莫八九岁,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大而明亮。
“周老师早,苏老师早。”她小声说,然后径直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找到一本书,在角落坐下。
“她每天都这样。”周晓轻声说,“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跟爷爷奶奶住。不爱说话,但特别爱看书。”
苏默看着阿依。女孩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默读。那种专注,让苏默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通过书,逃离不那么完美的现实。
早餐后,周晓带她去家访。她们沿着山路往上走,路很陡,苏默走得很吃力。
“慢点,适应几天就好了。”周晓说。
第一家是阿依家。木房子很旧了,但收拾得干净。阿依的奶奶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她们,笑着招呼。
“老师来了,坐,坐。”
周晓用傈僳语和奶奶交谈,苏默听不懂,但能从肢体语言看出:奶奶在感谢周晓照顾阿依。
“奶奶说,阿依以前很内向,自从有了图书室,开朗了一些。”周晓翻译,“她希望阿依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
苏默看着这间简陋的房子,墙上贴满了阿依的奖状。在物质匮乏的环境里,教育是唯一的希望之光。
“阿依想走出大山吗?”苏默问周晓。
“她说想出去看看,但还想回来。”周晓说,“这孩子很特别,她不觉得山里不好,只是想知道外面什么样。”
第二家是个男孩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抚养三个孩子。家里更穷,但孩子笑得灿烂。男孩叫扎西,十岁,梦想是当医生。
“为什么想当医生?”苏默问。
“阿爸生病的时候,没有医生来。”扎西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想当医生,给山里人看病。”
苏默感到眼眶发热。在城市里,孩子们的梦想往往是当明星、当老板、当科学家——宏大但遥远。这里的梦想如此具体,如此贴近生存本身。
一上午,她们走访了五户人家。每家都有自己的困境:贫困,疾病,分离。但每家也都有自己的坚韧:老人照顾孙辈,孩子早熟懂事,邻里互相帮助。
中午回到图书室,苏默累得说不出话。不是身体的累,是情感的冲击——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生活的另一面,那种直面生存挑战的坚韧。
“冲击很大吧?”周晓递给她一杯水。
苏默点头:“我以前觉得自己的困惑很沉重,但和他们的生存压力比……”
“不能这么比。”周晓打断她,“痛苦不分等级。他们的痛苦是物质的,你的痛苦是精神的,但都是真实的痛苦。”
这话让苏默释然。是的,她不需要为自己的困惑感到羞愧,正如山里的孩子不需要为自己的贫困感到羞愧。痛苦就是痛苦,没有高低之分。
下午,苏默帮周晓整理图书。她们把书按类别重新摆放:绘本,科普,故事,工具书。有些书破损了,苏默用胶带小心修补。
“你手很巧。”周晓说。
“以前做手工解压。”苏默笑了,“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所有的经历都不会浪费。”周晓说,“就像我离婚的经历,让我更理解这里孩子的分离之痛。”
苏默想起周晓短暂的婚姻。“你现在怎么看待那段婚姻?”
“就像上了一条错误的船。”周晓平静地说,“及时发现,及时下船,虽然湿了衣服,但至少没淹死。”
“后悔吗?”
“不后悔。因为那条错误的船,带我看到了不同的风景,最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苏默思考着这个比喻。她和林夜的婚姻,是错误的船吗?还是正确的船,只是航行到了该靠岸的地方?
整理完图书,她们坐下来休息。苏默拿出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想联系外面?”周晓问。
“有点。”苏默承认,“习惯了随时在线。”
“习惯可以改。”周晓说,“我刚来时也不适应,但现在觉得,不被随时联系是一种自由。”
自由。苏默想起林夜说的“刺猬的恰当距离”。也许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比如不想随时被联系,不想随时回复信息。
傍晚,孩子们又来了。今天苏默主动提出给他们讲故事。她选了本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用普通话读,周晓翻译成傈僳语。
孩子们听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读到小兔子说“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时,阿依突然举手。
“苏老师,月亮很远吗?”
“很远。”
“那爱能到那么远吗?”
苏默愣住了。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又如此深刻。
“我觉得能。”她想了想说,“因为爱不是距离,是一种感觉。感觉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
阿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故事结束后,孩子们画画。苏默看到阿依画了一幅:一个小女孩站在山顶,手伸向月亮,月亮上有个笑脸。
“这是你吗?”苏默问。
阿依点头:“我想摸摸月亮。”
“为什么?”
“因为奶奶说,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我阿妈去年去世了,我想她可能变成了月亮。”
苏默感到喉咙发紧。她轻轻抱住阿依,女孩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
“你阿妈一定在月亮上看着你。”苏默轻声说,“她希望你快乐。”
阿依点点头,继续画画。苏默走到门外,眼泪终于掉下来。
周晓跟出来,递给她纸巾。“山里孩子,很多有这样的故事。”
“他们承受太多了。”
“但他们也在成长。”周晓说,“你看阿依,她通过书和画表达自己,这是她的疗愈方式。”
苏默擦干眼泪,看着远山。夕阳正在下沉,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一天又要结束了,山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生活简单,没有太多事情填充。
晚上,她们在图书室整理今天的记录。苏默帮周晓写项目报告,用她的商业思维优化表述。
“你在这方面很厉害。”周晓说。
“以前靠这个吃饭。”苏默苦笑,“现在觉得,这些技能如果能用来帮助人,才有意义。”
“你已经在了。”周晓拍拍她的肩。
睡前,苏默终于有了一丝信号。她爬到附近的一个小山坡,手机显示有一格信号。她给林夜发了条信息:“在山里,一切都好。孩子们很纯粹,生活很简单。”
几分钟后,林夜回复:“简单不意味着容易。”
“是的。但简单让人清醒。”
“清醒是痛苦的开始,也是解脱的开始。”
苏默看着这句话,想起白天的见闻。山里生活简单,但不轻松:挑水,砍柴,种地,每一件事都需要体力。但正是这种直接的劳作,让人没有精力纠结于抽象的痛苦。
“我今天给孩子们讲故事,有个女孩问爱能不能到月亮。”她写道。
“你怎么回答?”
“我说能,因为爱是感觉。”
“很好的回答。庄子说:‘大爱无言。’也许爱不需要到达,它就在那里,像月亮,你看得见,就足够了。”
苏默仰头看天,今晚有月亮,半轮,清冷地挂在群山之上。她想起阿依的画,想起那个失去母亲却依然相信爱的女孩。
也许爱真的能到达月亮,不是物理的到达,是心灵的抵达。
她给林夜发最后一条信息:“这里星空很美,像你说的碎钻。晚安。”
“晚安。保重。”
下山时,苏默小心地打着手电筒。灯光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微弱的光路,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这像极了人生——我们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段路,但必须走下去,相信前面还有路。
回到小屋,周晓还没睡,在写日记。
“在写什么?”苏默问。
“记录今天的事。”周晓说,“我怕忘了这些瞬间。这些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瞬间,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苏默想起自己以前写日记,记的都是工作进度、会议要点。也许她应该开始记录不同的东西:一次日出,一个孩子的笑容,一次心灵的触动。
洗漱后,她躺在床上写日记:
云南第二天。走了很多山路,见了很多人。
阿依问爱能不能到月亮,我回答能,但心里不确定。
扎西想当医生,因为父亲生病时没有医生。
山里孩子的梦想如此具体,如此沉重,又如此轻盈。
周晓说痛苦不分等级。我同意。但山里的痛苦有直接的形状:饥饿,疾病,分离。城里的痛苦是模糊的:空虚,迷茫,孤独。
哪种更难?不知道。
但在这里,我开始学习直面——直面生活的粗糙,也直面自己的脆弱。
林夜说清醒是痛苦的开始。但不清醒,痛苦会更长久。
我选择清醒。
即使痛,也清醒地痛。
写完后,她关掉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她想起公司的那间办公室,二十八楼,落地窗,城市夜景。那时她以为那就是成功,那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现在她在这里,山间小屋,月光,虫鸣。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至少,这是真实的生活——没有伪装,没有表演,只有最直接的生存和感受。
也许人生不是寻找正确答案,而是体验各种可能性。
她在体验。
这就够了。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悠长,神秘。
苏默闭上眼睛,在月光中入睡。
梦里,她变成阿依画里的那个女孩,站在山顶,手伸向月亮。月亮越来越近,她看到上面真的有笑脸,像母亲,像外婆,像所有爱过她的人。
她终于摸到了月亮。
冰凉,但温柔。
像爱本身,遥远但真实。
第二十三章 峡谷深处的信号
进山的第五天,苏默跟着周晓去更偏远的寨子送书。
这次要去的地方连土路都没有,只能步行。她们背着装满书的背篓,沿着山间小径走了三个小时。苏默的脚磨出了水泡,汗水浸透了衣服,但她没有抱怨——看着周晓轻松的步伐,她不想显得太娇气。
“累的话休息一下。”周晓在一个平台处停下。
“还好。”苏默喘着气,接过周晓递来的水壶。
站在高处俯瞰,怒江在深深的峡谷中奔腾,水声如雷鸣。对岸的悬崖近乎垂直,岩壁上偶尔有山羊的身影。这景色壮美得令人屏息,也险峻得令人敬畏。
“这里美吧?”周晓说。
“美,但……有点可怕。”苏默诚实地说,“人在自然面前太渺小了。”
“所以山里人敬畏自然。”周晓指向远处山腰上的一片梯田,“你看,他们不是征服自然,是学习与自然共存。”
苏默看着那些依山而造的梯田,像大地的阶梯。人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在陡峭的山坡上开垦出生存的空间。这种坚韧,让她想起城市里的另一种“开垦”——在职场、在社交场、在婚姻中,人们也在开垦自己的生存空间,只是工具不同。
休息后继续走。一个小时后,她们到达目的地——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寨子。房子更简陋了,大多是竹木结构。
孩子们看到周晓,欢叫着跑过来。“周老师!周老师!”
周晓放下背篓,拿出书和糖果。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握着周晓的手,说着苏默听不懂的话,但眼里的感激是共通的。
“这是寨子里最年长的奶奶。”周晓翻译,“她说,以前寨子里没有书,孩子们只能听老人讲故事。现在有书了,孩子们知道山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苏默帮忙把书放在寨子中央的棚子下——这里就是临时的“图书角”。孩子们围过来,小心翼翼地翻着书,即使不识字,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男孩指着书上的汽车图片问:“周老师,这个真的能跑吗?”
“能,跑得很快。”
“比马还快?”
“快很多很多。”
男孩的眼睛睁大了,像看到了魔法。苏默突然意识到,对她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对这些孩子来说却是神奇的想象。这种认知差让她既心酸又感动——心酸于他们的局限,感动于他们的好奇。
中午,她们在寨子里吃饭。简单的米饭和野菜,但苏默吃得很香——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
饭后,周晓给孩子们上课,教几个简单的汉字。苏默坐在旁边看,突然手机震了一下。她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丝信号。
她走到棚子边缘,看到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是三天前发的。信号断断续续,信息加载得很慢。
终于,内容显示出来,是母亲发的:
“默默,你爸住院了,心脏病突发,在省医院。看到信息速回电话。”
苏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看看时间,三天前。她尝试拨打电话,但信号太弱,无法接通。
“周晓!”她跑过去,声音在颤抖,“我爸爸住院了,我要回去!”
周晓立刻明白情况的严重性。“现在走,我送你到县城。”
“可是这里……”
“孩子们可以自己看书。”周晓迅速收拾东西,用傈僳语向老奶奶解释情况。老奶奶点点头,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
她们几乎是小跑着下山的。苏默的脚疼得厉害,但顾不上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爸爸不能有事。
三个小时的路程,她们两小时就走完了。到停车的地方时,苏默的腿在发抖,水泡破了,袜子沾了血。
周晓启动车子。“坐稳,我开快点。”
“谢谢。”苏默的声音哽咽。
皮卡在盘山公路上飞驰。周晓开得很快,但很稳。苏默紧紧抓住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里默默祈祷。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在某个有信号的路段,她终于打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爸怎么样了?”
“默默!”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在ICU,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观察。”
“我马上回来,已经在路上了。”
“好,好……”母亲泣不成声。
挂了电话,苏默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还在狂跳。她想起父亲沉默的脸,想起他偷偷抽烟的样子,想起他说“后悔没对你妈更好”时的眼神。
“周晓,开快点。”她说,虽然知道周晓已经开得很快了。
“别急,安全第一。”周晓说,“你爸脱离危险了,就是好消息。”
苏默点点头,但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一刻,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纠结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情感:她爱父亲,需要父亲活着。
夕阳西下时,她们到达县城。周晓直接送她去客运站,最后一班去昆明的大巴即将发车。
“我跟你一起去。”周晓说。
“不用,你还有工作。”
“工作可以等。”周晓已经买了票,“这个时候,你需要人陪着。”
苏默没有拒绝。在候车室,她终于有机会检查脚上的水泡,已经破了,红肿发炎。
周晓去药店买了药,帮她处理。“忍一下。”
“没事。”苏默咬着牙。
大巴在夜色中驶向昆明。车厢里很安静,大部分乘客在睡觉。苏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偶尔有零星灯火闪过,像遥远的星星。
“苏默姐,”周晓轻声说,“生死面前,很多事都不重要了。”
“是的。”苏默说,“我现在只想爸爸平安。”
“这让你看清了什么?”
苏默想了想:“看清了我最在乎的是什么——不是事业,不是婚姻,是家人,是那些无条件爱我的人。”
周晓握住她的手。“有时候,我们需要这样的惊醒,才知道什么真正重要。”
大巴在深夜到达昆明。她们直接打车去医院。在ICU门口,苏默看到了母亲——几天不见,她老了很多,眼睛红肿,头发凌乱。
“妈。”
“默默!”母亲抱住她,放声大哭。
“爸怎么样?”
“稳定了,医生说观察两天可以转普通病房。”母亲擦着眼泪,“你爸醒来第一句话是:‘别告诉默默,她在忙。’”
苏默的眼泪又涌出来。这就是父亲,永远为她着想,即使生死关头。
透过ICU的玻璃窗,她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监护仪的指示灯在闪烁。那个总是沉默坚强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医生说,是长期压力大,加上抽烟。”母亲说,“你爸这些年,心里装太多事了。”
苏默想起父亲说的“后悔没对你妈更好”。也许每个沉默的男人,心里都有一片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
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周晓去买水和食物,母亲去医生办公室。深夜的医院很安静,只有护士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苏默拿出手机,给林夜发信息:“我爸心脏病住院,我回省城了。”
几分钟后,林夜直接打来电话。
“苏默,情况怎么样?”
“脱离危险了,在ICU观察。”
“需要我过来吗?”
苏默犹豫了。他们已经提交了离婚申请,在法律上不再是夫妻。但情感上……
“暂时不用,有需要我告诉你。”
“好。随时联系,我随时可以过去。”
挂了电话,苏默感到一种复杂的温暖。林夜还是那个会在紧急时刻提供支持的人,即使他们的关系正在变化。
周晓回来了,递给她一瓶水和面包。“吃点东西,你需要体力。”
“谢谢。”苏默接过,“周晓,谢谢你陪我来。”
“朋友就应该这样。”周晓在她旁边坐下,“苏默姐,通过这件事,你想到了什么?”
苏默慢慢吃着面包,思考着。“我想到了生命的脆弱,想到了亲情的珍贵,也想到了……我和林夜的关系。”
“怎么说?”
“如果现在躺在里面的是林夜,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赶回来。”苏默说,“这说明,我们之间有一种超越婚姻形式的情感连接。离婚不会切断这种连接。”
周晓点头:“那就保留这种连接,用适合你们的方式。”
“是的。”苏默说,“也许我们不必非要定义关系——是夫妻,是朋友,是亲人。我们可以就是‘林夜和苏默’,两个有共同历史、彼此关心的人。”
天快亮时,父亲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看到苏默,他虚弱地笑了:“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山里吗?”
“爸……”苏默握住他的手,说不出话。
“我没事,老毛病。”父亲说,“你妈大惊小怪。”
母亲在旁边抹眼泪:“还不承认,差点就……”
“别说晦气话。”父亲打断她,看着苏默,“山里怎么样?”
“很好,孩子们很好。”
“那就好。”父亲闭上眼睛,“做你想做的事,别被我们拖累。”
这句话让苏默泪如雨下。父亲总是在支持她,即使不理解,即使担心。
在医院的几天,苏默日夜陪护。周晓一直陪着,帮她买饭,陪她聊天。母亲回家休息时,周晓就成了她的支柱。
第三天,林夜还是来了。他带着一束花和一篮水果,站在病房门口。
“林夜?”苏默惊讶。
“我来看看叔叔。”林夜走进来,把花放在床头,“叔叔,您好些了吗?”
父亲睁开眼,看看林夜,又看看苏默,点点头:“好多了,麻烦你了。”
“应该的。”
林夜在病房里待了一小时,和父亲聊了会儿天,然后告辞。苏默送他到电梯口。
“谢谢你来。”她说。
“应该的。”林夜看着她,“你瘦了,黑眼圈很重。”
“没事。”
“苏默,”林夜犹豫了一下,“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家人有事,我都会在。”
“我知道。”苏默点头,“我也是。”
电梯来了。林夜走进去,在门关上前说:“照顾好自己。”
回到病房,父亲看着苏默:“你们……决定好了?”
“嗯。”苏默坐在床边,“爸,我们可能离婚,但不会变成仇人。我们会用新的方式相处。”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长大了,自己决定吧。只要你们好,就好。”
一周后,父亲出院了。医生说需要长期休养,戒烟,减压。
送父母回家后,苏默和周晓回到昆明。在机场,周晓要回山里,苏默要回自己城市处理一些事情。
“还会回山里吗?”周晓问。
“会。”苏默肯定地说,“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我会回去,完成图书室项目。”
“好,我等你。”周晓拥抱她,“苏默姐,这次经历让你有什么改变?”
苏默想了想:“让我明白了三件事:第一,生命短暂,要珍惜重要的人;第二,关系可以有很多形式,不必套用模板;第三,我想用我的能力,做真正有意义的事。”
“很好的总结。”周晓笑了,“那就去做吧。”
飞机起飞时,苏默看着窗外渐小的昆明城。这次云南之行,虽然中途被打断,但她收获了很多: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体验了另一种价值体系,最重要的是,在生死面前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拿出笔记本,写下一段话:
峡谷深处的一丝信号,把我从山里拉回城市。
父亲的病让我恐惧,也让我清醒。
生命如怒江水,奔腾向前,不可逆转。
我们能做的,是在流淌的过程中,珍惜每一段河岸,每一个交汇处。
和林夜,我们可能不再是同一条河,但会在入海口相遇。
和周晓,我们在不同的河段,但流向同一片海洋。
和父母,我是他们的支流,但终将流向自己的方向。
这就够了。
流动,就是生命的意义。
合上笔记本,她闭上眼睛。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下面是广袤的大地,有山,有河,有城市,有村庄。
而她,在这天地之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总监,不是谁的女儿。
只是苏默,一个在寻找恰当距离的女人。
在亲密与独立之间,在城市与山林之间,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寻找,然后创造。
属于自己的恰当距离。
第二十四章 未寄出的信与新的定义
回到城市已经一周。
苏默的公寓里,龟背竹又长出了一片新叶,三片叶子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她给它浇水时,想起云南山里的植物——它们不需要精心照料,只需要阳光、雨水和土地,就能野蛮生长。
父亲出院后在家休养,母亲每天盯着他戒烟。苏默每周回去两次,陪父亲下棋,听母亲唠叨。这种家庭时光,以前觉得是负担,现在觉得是礼物。
公司那边,交接工作基本完成。最后一天,她清理办公室,把八年积累的东西一点点打包。副总监小赵来帮忙,眼圈红红的。
“苏总监,真的要走吗?”
“嗯。”苏默把一盆小多肉递给他,“这个送你,记得每周浇一次水。”
“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大家。”苏默拍拍他的肩,“好好干,但别太拼,健康最重要。”
抱着纸箱走出办公楼时,苏默没有回头。她知道有些人会在窗后看她,但她不需要告别仪式。真正的告别在心里已经完成了。
现在,她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林夜的,一封是写给自己的。两封信都没写完,因为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手机震动,是林夜发来的文档,书稿的第九章:“关系的重构:离婚后的多种可能性”。
苏默打开,快速浏览。林夜写道:
“传统观念将离婚视为失败,但现代视角下,离婚可以是关系的重构而非终结。当两个人决定不再以夫妻身份共同生活,他们可以选择多种新的关系模式:亲密的朋友,合作的伙伴,相互支持的家人,或者仅仅是彼此生命中有过重要交集的人。”
“关键在于双方是否能够超越社会脚本,创造属于自己的关系定义。这需要勇气,需要沟通,更需要对自己和对方的诚实。”
苏默继续往下读:
“刺猬困境的启示在于:当两只刺猬发现无法在不伤害彼此的情况下取暖时,它们可以选择分开,各自寻找其他取暖方式,或者调整距离,找到新的平衡点。婚姻的结束不一定是悲剧,可能是两个生命的解放和成长。”
她放下手机,重新看那封写给林夜的信。信的开头写着:
林夜:
从云南回来,父亲的病让我想了很多。生命如此脆弱,我们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伪装和勉强上。
我同意你书稿中的观点:离婚不是终结,是重构。我们可以重构我们的关系,用一种更真实、更自由的方式。
我想提出一个具体方案:
1. 我们完成离婚手续,但在法律文件之外,我们签署一份“关系协议”,定义我们未来的互动方式。
2. 我们保持联系,频率和形式由双方协商。可以是每月一次晚餐,可以是偶尔的旅行,可以是有需要时的互相支持。
3. 我们尊重彼此的新生活和新的关系,给予祝福而非嫉妒。
4. 我们共同面对父母和社会,解释我们的选择,减少他们的担忧。
5. 在重大人生事件上(如疾病、职业变动),我们依然是彼此可以依靠的人。
这听起来很理想化,但我认为值得尝试。因为我们有七年的基础,有彼此的了解,有共同的价值观。这些不会因为离婚而消失。
你愿意尝试吗?
信写到这里停住了。苏默不知道林夜会怎么回应。但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拿起另一封写给自己的信。这封信更私人:
亲爱的苏默:
三十四岁,离婚,辞职,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你害怕吗?
是的,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像站在跳台边缘,下面是未知的水域。你知道可能会受伤,但也知道不跳下去,永远学不会游泳。
云南之行让你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简单,直接,与土地和人的真实连接。阿依的眼睛,扎西的梦想,周晓的选择,都在告诉你: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给予多少,感受多少。
你曾经以为成功是职位、薪水、社会地位。现在你明白,成功是内心的平静,是对自己的诚实,是对世界的贡献。
所以,不要后悔你的选择。离婚不是失败,是勇敢;辞职不是逃避,是转向;迷茫不是软弱,是觉醒。
接下来,你要:
1. 完成离婚手续,与林夜建立新的关系模式。
2. 去云南完成图书室项目,用你的商业技能帮助更多孩子。
3. 探索公益领域的职业可能,找到商业与公益的结合点。
4. 学习独处,学习爱自己,学习在孤独中成长。
5. 保持与父母的连接,但建立健康的边界。
这条路不容易,但这是你的路。走上去,别回头。
你值得真实的生活,值得完整的自己。
写到这里,苏默哭了。不是悲伤,是释放——释放那些压抑的情感,那些伪装的坚强,那些社会期待的重负。
她擦干眼泪,把两封信都折好,但都没有寄出。写给林夜的信,她要当面给他;写给自己的信,她要放在抽屉里,时常拿出来读。
门铃响了。苏默去开门,是林夜。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
“想和你聊聊。”林夜说,手里提着一个纸袋,“路过那家旧书店,李老师让我带给你这个。”
纸袋里是一本书,《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法文原版,很旧了,但保存得很好。
“这是……”
“陈静芬女士的那本。”林夜说,“李老师说,她去世前交代,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到书店,就把这本书给我们。她说:‘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让所爱之人自由。’”
苏默接过书,翻开扉页,那里有陈静芬女士的字迹:
“致后来者:
我曾以为爱是永远在一起,后来明白,爱是希望对方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我。
我与沈先生只有短短几年婚姻,但爱持续了一生,通过记忆,通过这本书,通过我翻译的每一个字。
爱有很多形式,找到属于你们的那一种。
陈静芬 2005年秋”
苏默的眼泪又涌出来。这本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书,承载着一个人的爱和领悟,现在传到他们手中。
“进来说吧。”她让林夜进来。
他们坐在客厅,那本旧书放在茶几上,像一座桥梁,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生者和逝者。
“我看了你的书稿第九章。”苏默说。
“怎么样?”
“写得很好。”她顿了顿,“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她拿出那封没写完的信,递给林夜。林夜接过,认真读完。
“我同意。”他放下信,“完全同意。”
“真的?”
“真的。”林夜看着她,“这两个月,我也在想同样的事。我们不必非要是夫妻,也不必非要是陌生人。我们可以创造第三种关系——基于七年共同历史、彼此了解和善意的新型关系。”
苏默感到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那具体怎么做?”
“我们可以先试试你信中的方案。”林夜说,“每个月一起吃顿饭,分享近况;有需要时互相帮助;各自开始新生活,但保持精神上的连接。”
“那父母那边……”
“我们一起解释。”林夜说,“告诉他们,我们分开了,但依然是彼此的家人,依然会照顾彼此。他们可能需要时间接受,但最终会理解的。”
他们又聊了很久,关于细节:离婚手续怎么办,财产怎么分,如何与朋友同事解释,未来各自的计划。
没有争吵,没有情绪,像两个成熟的成年人,规划一个合作项目的转型。这种冷静曾经让苏默心寒,但现在她觉得珍贵——因为这意味着他们都成长了,能够超越情感处理复杂的关系。
“苏默,”林夜最后说,“谢谢你。谢谢你七年的陪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坦诚,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新的可能。”
“我也谢谢你。”苏默说,“没有这七年,没有这段婚姻,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今天的你,很好。”
“今天的你,也是。”
他们相视而笑。那种笑里有遗憾,有释然,有对过去的告别,有对未来的期待。
林夜离开后,苏默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本旧书。她翻到第七十四页——那个她和林夜都曾停驻的地方。这次,她继续往下读,虽然看不懂法文,但陈静芬女士的中文翻译写在旁边:
“当一块玛德琳蛋糕的滋味唤醒整个贡布雷时,我明白,记忆不是过去的囚徒,而是现在的礼物。我们拥有的不是消逝的时光,而是时光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印记。”
苏默合上书,走到阳台。夜幕降临,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她想起云南的星空,想起山里的孩子们,想起医院的父亲,想起正在重构的关系。
这一切,都是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而她要做的,不是哀悼过去,而是珍惜现在,创造未来。
手机震动,是周晓发来的照片:新的图书室建成了,孩子们在门口排队,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得灿烂。
“等你回来,给图书室起名字。”周晓写道。
苏默回复:“叫‘恰当距离图书室’吧。因为书让我们和世界保持恰当的距离——既连接,又独立。”
“好名字。”周晓回复,“快点回来,孩子们想你。”
“下周就回。”
放下手机,苏默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感。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完成离婚手续,去云南完成项目,然后探索公益领域的职业转型。
这条路不确定,但清晰——清晰于方向,不确定于细节。
而这,也许就是成年人的勇敢:在不确定中,选择自己相信的方向,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写项目计划书。用她的商业技能,为山里的图书室设计可持续的运营方案:如何筹集资金,如何培训当地老师,如何评估效果。
键盘敲击声中,一个新的苏默正在诞生:
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不再是某公司的总监。
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用自己的方式,连接世界,贡献价值。
夜深了,她站起来活动身体。龟背竹在月光下舒展叶片,像在呼吸。
她给它浇水,轻声说:“你也在成长,对吗?”
植物不会回答,但生长就是答案。
所有生命都在生长,以各自的方式,在各自的时间里。
而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长方式:
不再向外寻求认可,不再向内压抑真实。
只是生长,向着光,向着自由,向着真实。
这就是她的恰当距离——
与世界,与他人,与自己的恰当距离。
不远不近,不黏不疏。
刚刚好,够呼吸,够成长,够爱。
她关掉灯,在月光中入睡。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她,已经准备好。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长篇小说有:
《高路入云端》《野蜂飞舞》《咽泪妆欢》《野草》《回不去的渡口》《拂不去的烟尘》《窗含西岭千秋雪》《陇上荒宴》《逆熵编年史》《生命的代数与几何》《孔雀东南飞》《虚舟渡海》《人间世》《北归》《风月宝鉴的背面》《因缘岸》《风起青萍之末》《告别的重逢》《何处惹尘埃》《随缘花开》《独钓寒江雪》《浮光掠影》《春花秋月》《觉海慈航》《云水禅心》《望断南飞雁》《日暮苍山远》《月明星稀》《烟雨莽苍苍》《呦呦鹿鸣》《风干的岁月》《月满西楼》《青春渡口》《风月宝鉴》《山外青山楼外楼》《无枝可依》《霜满天》《床前明月光》《杨柳风》《空谷传响》《何似在人间》《柳丝断,情丝绊》《长河入海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今宵酒醒何处》《袖里乾坤》《东风画太平》《清风牵衣袖》《会宁的乡愁》《无边的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羌笛何须怨杨柳》《人空瘦》《春如旧》《趟过黑夜的河》《头上高山》《春秋一梦》《无字天书》《两口子》《石碾缘》《花易落》《雨送黄昏》《人情恶》《世情薄》《那一撮撮黄土》《镜花水月》 连续剧《江河激浪》剧本。《江河激流》 电视剧《琴瑟和鸣》剧本。《琴瑟和鸣》《起舞弄清影》 电视剧《三十功名》剧本。《三十功名》 电视剧《苦水河那岸》剧本。《苦水河那岸》 连续剧《寒蝉凄切》剧本。《寒蝉凄切》 连续剧《人间烟火》剧本。《人间烟火》 连续剧《黄河渡口》剧本。《黄河渡口》 连续剧《商海浮沉录》剧本。《商海浮沉录》 连续剧《直播带货》剧本。《直播带货》 连续剧《哥是一个传说》剧本。《哥是一个传说》 连续剧《山河铸会宁》剧本。《山河铸会宁》《菩提树》连续剧《菩提树》剧本。《财神玄坛记》《中微子探幽》《中国芯》《碗》《花落自有时》《黄土天伦》《长河无声》《一派狐言》《红尘判官》《诸天演教》《量子倾城》《刘家寨子的羊倌》《会宁丝路》《三十二相》《刘寨的旱塬码头》《刘寨史记-烽火乱马川》《刘寨中学的钟声》《赖公风水秘传》《风水天机》《风水奇验经》《星砂秘传》《野狐禅》《无果之墟》《浮城之下》《会宁-慢牛坡战役》《月陷》《灵隐天光》《尘缘如梦》《岁华纪》《会宁铁木山传奇》《逆鳞相》《金锁玉关》《会宁黄土魂》《嫦娥奔月-星穹下的血脉与誓言》《银河初渡》《卫星电逝》《天狗食月》《会宁刘寨史记》《尘途》《借假修真》《海原大地震》《灾厄纪年》《灾厄长河》《心渊天途》《心渊》《点穴玄箓》《尘缘道心录》《尘劫亲渊》《镜中我》《八山秘录》《尘渊纪》《八卦藏空录》《风水秘诀》《心途八十一劫》《推背图》《痣命天机》《璇玑血》《玉阙恩仇录》《天咒秘玄录》《九霄龙吟传》《星陨幽冥录》《心相山海》《九转星穹诀》《玉碎京华》《剑匣里的心跳》《破相思》《天命裁缝铺》《天命箴言录》《沧海横刀》《悟光神域》《尘缘债海录》《星尘与锈》《千秋山河鉴》《尘缘未央》《灵渊觉行》《天衍道行》《无锋之怒》《无待神帝》《荒岭残灯录》《灵台照影录》《济公逍遥遊》三十部 《龙渊涅槃记》《龙渊剑影》《明月孤刀》《明月孤鸿》《幽冥山缘录》《经纬沧桑》《血秧》《千峰辞》《翠峦烟雨情》《黄土情孽》《河岸边的呼喊》《天罡北斗诀》《山鬼》《青丘山狐缘》《青峦缘》《荒岭残灯录》《一句顶半生》二十六部 《灯烬-剑影-山河》《荒原之恋》《荒岭悲风录》《翠峦烟雨录》《心安是归处》《荒渡》《独魂记》《残影碑》《沧海横流》《青霜劫》《浊水纪年》《金兰走西》《病魂录》《青灯鬼话录》《青峦血》《锈钉记》《荒冢野史》《醒世魂》《荒山泪》《孤灯断剑录》《山河故人》《黄土魂》《碧海青天夜夜心》《青丘狐梦》《溪山烟雨录》《残霜刃》《烟雨锁重楼》《青溪缘》《玉京烟雨录》《青峦诡谭录》《碧落红尘》《天阙孤锋录》《青灯诡话》《剑影山河录》《青灯诡缘录》《云梦相思骨》《青蝉志异》《青山几万重》《云雾深处的银锁片》《龙脉劫》《山茶谣》《雾隐相思佩》《云雾深处的誓言》《茶山云雾锁情深》《青山遮不住》《青鸾劫》《明·胡缵宗诗词评注》《山狐泪》《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不碍白云飞》《山岚深处的约定》《云岭茶香》《青萝劫:白狐娘子传奇》《香魂蝶魄录》《龙脉劫》《沟壑》《轻描淡写》《麦田里的沉默》《黄土记》《茫途》《稻草》《乡村的饭香》《松树沟的教书人》《山与海的对话》《静水深流》《山中人》《听雨居》《青山常在》《归园蜜语》《无处安放的青春》《向阳而生》《青山锋芒》《乡土之上》《看开的快乐》《命运之手的纹路》《逆流而上》《与自己的休战书》《山医》《贪刀记》《明光剑影录》《九渊重光录》《楞严劫》《青娥听法录》《三界禅游记》《云台山寺传奇》《无念诀》《佛心石》《镜天诀》《青峰狐缘》《闭聪录》《无相剑诀》《风幡记》《无相剑心》《如来藏剑》《青灯志异-开悟卷》《紫藤劫》《罗经记异录》《三合缘》《金钗劫》《龙脉奇侠录》《龙脉劫》《逆脉诡葬录》《龙脉诡谭》《龙脉奇谭-风水宗师秘录》《八曜煞-栖云劫》《龙渊诡录》《罗盘惊魂录》《风水宝鉴:三合奇缘》《般若红尘录》《孽海回头录》《无我剑诀》《因果镜》《一元劫》《骸荫录:凤栖岗传奇》《铜山钟鸣录》《乾坤返气录》《阴阳寻龙诀》《九星龙脉诀》《山河龙隐录》《素心笺》《龙脉奇缘》《山河形胜诀》《龙脉奇侠传》《澄心诀》《造化天书-龙脉奇缘》《龙脉裁气录》《龙嘘阴阳录》《龙脉绘卷:山河聚气录》《龙脉奇缘:南龙吟》《九星龙神诀》《九星龙脉诀》《北辰星墟录》《地脉藏龙》等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