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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履痕:从活过来的日子想未来
文/李咸化(山东济南)
乙巳年大雪节,泉城的风裹着碎雪敲窗,案头摊开的稿纸洇着墨香。发在群里的几篇随笔,竟蒙国家一级作家四海学兄谬赞,暖意漫过心头时,也泛起几分惶愧。活到七十四岁,才算慢慢把自己看懂:志大才疏也好,眼高手低也罢,这一辈子就像在田埂上踉跄前行,跌过跟头啃过泥,也踩过坦途沐过光,终究没活成年轻时在日记本里勾勒的模样。
一、潮起潮落的仕途印记
年轻时总憋着股劲,想在仕途上趟出条路来。从学生时代的班组长,到执教后的团委书记、代理校长,再到主政乡镇中学,继而调任乡政府科技乡长、区政府热管办主任,脚印从三尺讲台延伸到工厂车间与政府大院。风光时,周村热电厂高高的烟囱里飘着我参与规划的热力蓝图,乡政府会议室的掌声里裹着我起草的报告,市区电视台的镜头里映着我并不挺拔的身影。那时公文包总塞得满满当当,记事本上的待办事项像列队的士兵,总觉得握住了这些,就握住了"成功"的缰绳,前路该是繁花似锦。
却没料到"高处不胜寒"是句谶语。从"跨世纪干部培养对象"的名单上跌落时,五十岁的我已攒下三十年工龄。三十年河东河西,不过弹指间。办内退那天,我在办公室坐了整下午,看夕阳把文件柜的影子拉得老长,忽然明白:那些所谓的"辉煌",原是时代浪潮卷来的泡沫,退潮后瞬间便没了痕迹。
二、南北寺学校的精神胎记
生命里总有几块不会褪色的印记,南北寺学校便是最深的那一块。1977到1993年,我在这所省重点学校度过了十六载光阴,从团委书记到副校长,从分管勤工俭学的总务副主任到校办工厂厂长,奖状从县市级堆到国家级。学校思想教育与共青团工作先后获县市省及团中央表彰,被树为全国勤工俭学先进单位,受国家计委、教育部、劳动部、财政部四部委嘉奖;校办工厂研制的程控广播机、打铃器行销全国,获地区科委"科技成果进步奖";我个人也得过"邹平县模范党员"、县委县府记大功,还被惠民地委行署授予"优秀园丁"。那些年付出的心血与汗水,总算得了些实在的回响。
2002年学校撤并后,我曾三次故地重游。曾经书声琅琅的教室成了荒弃的空屋,勤工俭学的车间院落已是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唯有当年院内的法桐还在,枝桠在风中摇晃,像在低声问"别来无恙"。站在荒草没膝的宿舍区,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这里是我的熔炉,"艰苦奋斗"四个字早锻进了骨头;这里是我的大学,教会我"事在人为"的分量。后来无论到哪个单位,南北寺的精神与作风总像影子跟着我,成了融进血液的密码。
三、热电厂的冰火记忆
嘉周热电的八年,是另一段滚烫的岁月。从中新合资的周村热电厂到区热管办,从工会主席到党委副书记,我执笔的《管理改进意见》曾获书记区长办公会红笔圈注,新加坡股东甚至递来广东、天津企业的聘书。最难忘1996到1998那三年,带领团队啃下四百六十多个工作、技术与管理标准,经市省电力管理部门多次考核验收上报,让这家地方小热电厂摘得了国家电力部"达标创一流"的牌匾。
荣光里总缠着隐痛。"社区治安先进"、"十佳党员教育工作者"、"高级政工师"这些头衔,掩不住多次事故处理时的彻夜难眠,盖不住对伤亡职工的深切缅怀,脑海中时常浮现出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作为企业高管,这份愧疚与自责至今压在心头。如今电厂早已拆除,旧址上盖起了商品房,可每次路过,总觉得还能听见汽轮机的轰鸣,仿佛看见办公大楼里我办公室灯光下那个熬夜修改文案的身影。《周村报》曾几次报道过我的有关事迹。
四、文字里的重生
晚年栽的最大跟头,是栽在了"快速致富"的迷梦里。退休后,我曾受聘于西王集团的顶峰热电厂,山东传洋集团做企业高管。尽管薪水是普通工人的若干倍,仍不满足我那爆富的欲望。在"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利益驱动下,自己东拼西凑了数百万搞投资,才开始赚得钵满盆满,理应及早抽手,全身而退。但人的欲望使然,很难见好就收,往往是贪得无厌。没成想,五年后,突然变故,数百万投资打了水漂,至今仍无结果,养老本钱赔得精光。那段日子我的天是灰暗的,躲在屋里不愿见人,直想偏居一隅淡出视野,怕人们的问候里藏着打量。可骨子里的犟脾气不允许垮掉:在社交场上依旧挺直腰杆,朋友有难照样掏腰包。人活一世,钱财是身外物,脸面却得自己挣,可以穷,但不能垮;可以输,但不能怂。那时才真正明白,人不能贪得无厌,过分追逐钱财,必有恶果在前方等待。人不能把钱财带进棺材,但钱财的贪污却会把人送进棺材,埋入坟墓。风烛残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喜怒哀乐悲恐惊,人有七情六欲,愁中取乐、哀中作欢,我从小就有逆行倒驶不服输的劲头。输在了钱财爆富的迷梦中,那就换个活法,再做其它梦想,永不言败,永不服输!
正是这份"不服输",让我在最低谷时撞上了文字。从前写的多是命题作文,报告里的套话、通讯里的官腔,像给别人做了一辈子嫁衣。退休后才发现,文字原可以这样自由:想写晨练时撞见的腊梅,就写它顶着雪开花的憨;想骂年轻时的荒唐,就直愣愣写"当年真是昏了头,瞎了眼,神经病"。大数据时代给了我意外的舞台,群里的分享、文友的指点,像冬日暖阳,一点点焐热了冷却的心。
现在经常熬到深夜,在稿纸上跟往事对话。写童年爬树掏鸟窝的野性,写中年内退时的迷茫,写老年丧友后的空落。老伴耻笑我"老来疯,神经病,与正常人不一样"。有时我也在想,确实有些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这就是人的"个性",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自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可我想起李宗仁的话:"人若从八十往一岁活,个个都能成伟人。"时光不能倒流,但心态却能重活。把七十多当十七活,何乐而不为?十七岁敢爬树,现在就敢写心里话;十七岁敢与同龄人比力气,现在就敢跟年轻人比笔力。佛念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活着首先要自己争气,免得被人瞧不起。
五、不朽之盛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自考汉语言文学的日子,忽然就清晰起来。第一门专业课"文学基本理论"考了八十四分,背曹丕《典论·论文》时,"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句名言,如今成了挂在嘴边的念想。年寿会尽,荣乐会灭,唯有文字能穿越时光,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熬走了一茬茬人,照样年年开花。
这辈子没混上大官,没赚着大钱,或许算不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可每当翻看自己的文字,就觉得有了份踏实的财富。这些粗制滥造的句子或许终将被岁月淹没,但写过便是存在过,像雪地上的脚印,哪怕天亮后被盖住,至少那一刻,我确确实实走过。
四海学兄是国内外知名文坛大家,我在这儿班门弄斧,实在唐突。但文字本就是让人说心里话的,哪怕说得粗糙、笨拙,只要是真心,便有它的分量。还望学兄不吝赐教。毕竟,我这"十七岁"的文字路,才刚起步呢。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能在"不朽之盛事"里添个标点,已是余生之幸。
(草于泉城大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