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遇见贵人:遇见生命的航灯》(散文)
文/沈巩利
人与人之间,如星辰遥隔,各有其运行的轨迹。真正的相遇,乃是光芒的投射与灵魂的回响,所谓“贵人”,往往并不显赫于一时一地,而是那些以其生命的质地,为我们幽暗的旅途中投下一束光的人。这光,有时炽烈如日,穿透千年云翳,温暖你的背脊,如苏东坡;有时清冷如月,映照内心的山河,教你如何与风暴共处,如王阳明;有时则近如窗前的一盏灯,在你蹒跚学步时,给予最恳切的一扶,如傅东缨。他们或以文,或以哲,或以行,成为你精神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一脉。遇见他们,便是遇见一种更高可能性的自己。
说起苏东坡,那简直是历史星河中一颗快乐的超新星,他的光芒,带着温度与笑意,至今未曾衰减。他是四川眉山人,父亲苏洵以文章名世,那份“大器晚成”的坚毅,或许早早烙印在他血脉里。兄弟苏辙,更是他一生唱和与患难中最忠厚的知己。他少年成名,文章惊动天下,中年却如一片飘萍,被“乌台诗案”的飓风卷起,抛向黄州、惠州、儋州……一次比一次偏远,一次比一次荒凉。然而,正是在黄州那“寂寞沙洲冷”的江边,他完成了生命最华美的蜕变。缺衣少食,他便开垦东坡,自称“东坡居士”;精神苦闷,他便夜游赤壁,与明月清风对话。他将人生的苦汁,酿成了《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苍茫,《前赤壁赋》的达观,还有那肥而不腻的“东坡肉”。他的贡献,岂止于文学?他更贡献了一种生存的范式:在绝对的低处,依然能开出绝对灿烂的精神之花。他贵在何处?贵在那无可救药的乐观,贵在将一切遭遇——无论是荣是辱,是顺是逆——皆化为生命的养料与审美的对象。他的乐观并非盲目的傻乐,而是历经宦海沉浮、生死边缘后,对无常的一种深刻洞察与主动拥抱。向他学什么?学那“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学那“人间有味是清欢”的品味,学在逆境中依然能创造生活之美的能力。当你身处困顿,感到天地狭小,不妨读一读他的诗词,想一想他的东坡,那股子“此心安处是吾乡”的从容气度,便是治愈现代焦虑的一剂良方。他的遗憾,或许是未能尽展政治抱负,但恰是这遗憾,成全了一个更伟大、更完整的文学灵魂与生命哲人。
如果说苏东坡是以旷达化解外部的风雨,那么王阳明,便是教人直面内心,在风暴眼中铸就定海神针的人。他是浙江余姚人,出身书香门第,却自幼便以“读书学圣贤”为第一等事。他的人生,是一场漫长的“心”的试炼。青年时格竹致病,探寻物理而不得;中年时,因仗义执言,遭廷杖、下诏狱、贬至贵州龙场——那是一个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蛮荒之地。正是在这至暗时刻,在石棺般的玩易窝中,他逼视死亡的恐惧,拷问存在的意义,一朝顿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便是震古烁今的“龙场悟道”,“心即理”、“致良知”的学说由此而生。此后,他平宁王之乱,抚西南边民,于戎马倥偬、政务繁杂中,处处践行此心学。他的贡献,是将高悬天际的儒家道德理想,拉回到每一个人的“心”中,告诉你,力量不在外物,而在本心。他的“事功”,是此心光明,发用于外的自然结果。他贵在何处?贵在那“心外无物”的磅礴自信,贵在“在事上磨”的实践精神。他的心学,不是空谈心性,而是要在最复杂、最艰难的具体事务中,去磨砺、去验证这颗心是否真的“光明”。向他学什么?学那“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自省勇气,学那在绝境中向内寻求无穷力量的智慧。当你感到被外界评价所困,被繁琐事务淹没,迷失了方向,王阳明会告诉你:回到你的“良知”,它是你内在的指南针。静坐澄心,省察克治,然后在每一件小事上,凭着良知去做,这便是“知行合一”。他的学说,是给行动者的哲学,学之能用,用之能强。他或许未能挽回大明王朝的倾颓,但他点燃的心学之火,却照亮了东亚思想史的天空,至今不熄。
苏、王二位,是穿越时空的精神贵人,而傅东缨先生,则是我们时代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导师。作为当代著名的教育学家与散文家,他并非居于庙堂之上,而是深耕于教育田野之中。他的贵,不在于显赫的权位,而在于数十年来对中国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那份炽热而专注的“痴情”。他以“教育散文”为体,行走南北,笔耕不辍,将深刻的教育哲思,化作充满诗性与温度的文字,惠及无数一线教师与校长。他本人,便是“贵人”最好的诠释:他拥有的是思想的资源优势,是对教育规律的深刻洞察,是对育人事业终身不渝的热忱。这正是“贵人”最核心的特征——他未必能直接给你名利,但他能给你方向、智慧与精神上的鼓舞。
黑龙江包校长的故事,便是这“遇见”最动人的当代注脚。一位偏远地区的初中校长,携妻子坐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奔赴辽宁铁岭,只为向素未谋面的傅东缨先生行一个庄严的拜师礼。这风尘仆仆的四十小时,是一颗求知若渴的心,对智慧与指引最虔诚的丈量。傅老师没有辜负这份赤诚,他的指点,如春雨润物,渗入包校长的办学实践。此后,包校长将所学化用,不仅自己成为一方优秀的校长,更将“寻找贵人”的理念播撒给自己的学生。他在校园里对学生讲:“一个人的成长,需要贵人。”他讲述的,不仅是知识与技能的传授,更是一种文化血脉的接续,一种精神能量的传递。他让学生明白,主动去寻访、去敬畏、去师法那些德行与学识高于自己的人,是中华民族悠久的成才智慧。傅东缨之于包校长,正如孔子之于子路,柏拉图之于亚里士多德,是一种生命光焰的点燃与事业航向的校准。
综观这三位贵人,我们当如何学,又当如何用?学苏东坡,是学一种与命运和解的艺术。在生活中,当挫败袭来,不陷入怨天尤人的泥淖,转而寻觅当下的美好,培养一两项能滋养心灵的爱好,将苦难淬炼为生命的厚度。学王阳明,是学一门锻造心力的功夫。在工作中,遇棘手难题,不先外求,而是反求诸己,澄净思绪,以“良知”为判准,果敢行动,在行动中坚定心志。学傅东缨及包校长的故事,则是学一种主动“链接”的智慧。在成长路上,永葆谦卑与开放之心,勇于走出舒适之境,去寻访、去聆听、去追随那些能照亮你前路的人与思想。学而后用,其收获并非立竿见影的名利,而是内心的日益廓大与澄明。你会发现自己渐渐拥有了东坡式的韧性,能在颠簸中自得其乐;拥有了阳明式的定力,能在纷扰中不忘初心;更拥有了主动链接与传承的自觉,终有一天,你或许也会成为他人生命中那盏微亮却坚定的灯。
由此,便引向更深一层的哲思:“贵人”之说,实则有内外三重境界。 最下一重,是向外求,期盼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为自己铺平道路。这固然是人之常情,却属被动的机缘。中间一重,是向内求,从苏、王等先贤的精神遗产中汲取力量,将自己磨砺成材。这已是主动的修行。而最高一重,乃是向“关系”中求。当我们以赤诚之心去追寻、师法贵人时,我们本身也成为了这伟大传承链条中的一环。我们受惠于前人,又通过自身的实践与点化,惠及后人。此时,“遇贵人”便从一种幸运的际遇,升华为一种文化的自觉与生命的责任。每一个真诚的求道者,都在使这条精神的江河,更加浩荡而绵长。
因此,不必总是感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真正的贵人,或许就安静地躺在你未读完的《东坡乐府》里,闪烁在王阳明那句“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的哲思中,也或许就在某次你鼓起勇气的求教之路上,等待与你相遇。当你开始主动寻觅、倾听并践行的那一刻,你生命的天空,便已悄然点亮了第一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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