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天山深处的青春印记
铁四师 翟基生
那是2019年3月,我和罗光明战友专程乘高铁去浙江金华市,看望曾经同在铁道兵十九团宣传股电影组的战友。在金华市,我俩与分别38年的铁道兵十九团电影组三位战友久别重逢,并受到金华市铁道兵十九团战友联谊会会长黄志能、义乌市铁道兵十九团战友联谊会秘书长方文新等战友的热情接待。

穿越时空38年,我们又相聚在一起,难忘修建南疆铁路结下的战友情谊。我们见面聊起军营的情和谊,回想起当年修建南疆铁路,在乌拉斯台战缺氧、抗严寒的艰苦岁月,仿佛又回到了军营。

1975年7月,刚修完通坨铁路的黄志能一批浙江金华兵,随着部队受命承担起修建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的上新光3号隧道任务。
天山山脉将新疆划分为南北疆,之间唯一的通道,是一条途经托克逊、库米什、和硕的200公里公路,当地人称它为“干沟”。
炎热缺水、尘土飞扬的“干沟”,不仅是地理上的阻隔,更是制约新疆发展的瓶颈。“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心在肚里跳。”这句流传至今的顺口溜,道尽了当年行路的艰辛。在当时,南北疆之间急需一条钢铁大动脉。
“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1975年7月,23岁的黄志能和战友们从北京坐军列闷罐火车,四天五夜到达吐鲁番大河沿车站,然后再坐8个小时部队汽车到达天山乌拉斯台。
“下车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眼前是一片亘古荒原,砂石遍地,渺无人烟。”和他一同前来的金华老乡应志平,同样记得刚入疆时的种种不适应:山高缺氧,水烧到70℃就开锅,蒸出的馒头粘牙,大米夹生,蔬菜更是奢侈品,只能靠咸菜、咸肉和海带充饥。“白天抬头是荒山,晚上抬头是星星”,成了我们当时生活最真实的写照。
铁道兵们需穿越天山峡谷,开凿隧道,跨越河流,修建桥梁。当地牧民听说后,连连摇头:“夏天山洪暴发,冬天大雪封山,铁路怎么可能修得通?”
“什么酷暑、风沙、严寒等困难,通通被我们踩在了脚下。”“哪里需要修铁路,铁道兵就去哪里!”铁道兵们没被吓退,我们在荒坡上安营扎寨,用石灰在山坡上写下“铁道兵”“要搞活天山”的大字,用脚步在坎坷的山坡上踏出施工小路。

一场与恶劣环境的较量就此展开。当时金华籍铁道兵所在的19团,承担着胜利桥至上新光段1、2、3号隧道和乌拉斯台桥涵的施工任务。其中全长3783米的上新光3号螺旋隧道,是南疆铁路全线最艰险的工程。这条S型隧道要在天山“肚子”里转一个360度的大圈,出入口高差达48米。
为了加速上新光3号隧道掘进进度,团首长决定在沉睡的天山“肚子里”摆开“分兵作战”“各个击破”的战场:三营从进口掘进,一营从出口反攻,二营和四营每天爬“天梯”从半山腰入洞,分别从南北与一、三营会合方向奋战。

“这不仅是技术难题,更是生死考验。”回忆起隧道施工,黄志能的声音依然凝重。作为风枪手,他打响了隧道的第一炮。“一个排面要打36个炮眼,每个1.5米深。打完出来,全身都是灰,只看见一双眼睛。”
“地上不长草,缺氧难走路,四季下大雪,风吹石头跑。”黄志能回忆,冬天施工时,很多战友的手指冻得指甲变形、凹陷,却没人喊苦。更严峻的是,还频繁遭遇永冻层、断裂层、暗流沙和塌方。

鏖战隧道,天山“肚子”里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施工人员只能先破冰再掘进,穿着棉衣浸泡在冰水中,用钢钎撬碎石、用草袋堵涌水,累到缺氧昏厥便轮换上阵。
危险无处不在。有一次,黄志能在作业时遭遇塌方,为保护战友徐真孝,他的右肩肩骨被落石砸断。“要不是戴着安全帽,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仿佛伤痛犹在。
李国建战友当时就是一位爆破手。“36个炮眼,哪个没响,在什么位置,必须一清二楚。处理哑炮就像排雷,一步错就可能付出生命代价。”
王安民战友当时负责的是最繁重的体力活“列排架”。他需要独自将6米长、重达50公斤的方木扛进隧道,再将20公斤重的铁板一块块架设上去。“安全帽被砸出洞是常事,但我们从没想过退缩。”
然而天山的严酷,远超这些南方兵的想象。黄志能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学习打风枪死里逃生的经历:在涌水严重的隧道里作业后,他的衣服全部湿透。走出洞口的路上,衣服开始结冰,“冰壳”让他走不动路,慢慢地从行走变成爬行,最后全身冻僵无法动弹。“是排长带人把我抬回去的,捡回一条命。”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四个营的兵力采用“分兵作战”的战术,日夜四班倒,掘进、钻孔、装药、爆破、出碴与分段衬砌、浇灌钢筋混凝土衬砌,战士们用最原始的工具,一寸寸地凿通了这座螺旋隧道。

方凤春战友翻开相册中一张张老照片,那是军旅生涯的写照,更是曾经“同甘苦共患难”战友情的见证。
1975年入伍的方凤春、1978年入伍的陈先中、程连财先后成为电影放映员。能当上电影组放映员,几乎是千里挑一,他们个个朝气蓬勃,青春帅气。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天山深处,露天电影成了战士们重要的精神寄托。当年奋斗在天山上,为了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看电影”成为干部战士“盼星星、盼月亮”的高兴事,也是最受部队欢迎。
为了让部队指战员及时看上新电影,电影组的战友们栉风沐雨,风雪无阻,坐在搭建的蓬布嘎斯车厢上,曾冒着生命危险七过冰大坂、八跨飞沙走石的戈壁滩取电影胶片,至今回想起来仍令人触目惊心。
那时部队战士都羡慕电影员,认为放电影是轻松活。可是,在戈壁滩上放电影,常常遭遇风沙碎石的“突然袭击”,电影员立即脱下大衣,包住放映机,自己却满头全身都是沙石土……
每次放映电影结束后,电影员要收拾放映机,装上大蓬车,穿着皮大衣、大头鞋,戴上皮军帽,坐在四面寒风呼呼的车上,从连队或营部回机关电影组,脚手都冻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入睡。
茫茫天山,部队驻在荒无人烟的乌拉斯台沟,远眺雪山、营房、延伸的电杆,他们怎能忘记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电影要跑片,一个营一个营地轮换。轮到我们时常常已是凌晨2点,但哪怕零下20摄氏度甚至更冷的日子,大家也会等着。”老兵江根林说。
陈先中说,“一部电影在全团只有4天放映时间,我们两个人一组,不停地跑。再晚再累也要去,因为知道战友们在盼着。”当《红灯记》《沙家浜》的旋律在戈壁滩上响起,《望乡》《桥》的画面在银幕上闪烁,这些远离家乡的战士们,才能在光影中获得片刻慰藉。
“冬天的夜晚很寒冷,战士们裹着棉衣、跺着脚,依旧看得津津有味。正面挤不下,就站在幕布反面看,照样入迷。”
逢年过节,陈先中他们还会去给当地牧民放电影。那天,牧民们会早早地抱着孩子、搀着老人来到放映点。“牧民的那股热情让我们心里暖暖的,而那声‘部队送电影来了’的呼喊,成为民族团结的最好见证。”
1984年8月30日,是所有铁道兵永生难忘的日子。在欢腾的锣鼓声中,第一列客车从库尔勒站缓缓驶出,开往吐鲁番。南疆不通火车的历史,在这一刻终结!这条钢铁大动脉,像脊梁一样把天山南北串联起来,让物资流通更顺畅,让边疆与内地的联系更紧密。

回忆过去,我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信念:“把铁路修到南疆各地。”这份承载着各族群众期盼的诉求,最终以我们铁道兵“逢山凿路,遇水架桥,铁道兵前无险阻”的精神逐步实现。
那些曾经年轻的铁道兵们已经白发苍苍,但他们用热血铸就的精神,如同这天山一般,永远屹立在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
配文照片:第2至5张选自《铁路穿天山》画册,其余为方凤春战友提供和笔者拍摄。
责编:槛外人 2025-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