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消逝的马车
作者:子今非
最初的马多么幸福
像天上的云
草原就是它的天空
即使草再深也不需指南针
后来马鞭成了指南针
再后来马入了城
成为拉车的“人”
云应在天上
马该在草原
马低头喘息的时候想着这一天
沙漠边缘战马的白骨长成了仙人掌
廉颇和蔺相如的马消失在历史的空气中
当马被发动机代替
是不是悲剧
当马车消逝
马回到了南山,回到了草原
马的愿望实现了
人为什么比任何时候都担心
消逝的马车
作者:大解
为了阻挡一辆马车,
一座山,提前多年就站在那里,
等待马车出现。
倘若这座山是云彩临时拼凑的,
那就另说了,终有一日,会有人翻过山顶。
这时马车来了。
马车来自远方,
死神也无法阻拦。
我眼睁睁看着,
马车穿过山脉,后来山也消失了。
我让灵魂去追赶
那些消逝的事物
比较阅读子今非与大解的《消逝的马车》,犹如听见久远的马啼声叩问大地。
分析如下:
一、核心主题的差异:两种消逝的维度
子今非的诗:历史性消逝——文明的异化与回归悖论
△ 焦点:马从自然象征(云、草原)到人类工具(拉车“人”),再到被发动机取代的过程,实质是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寓言。
△核心矛盾:表面是马的“愿望实现”(回归自然),实则揭露人类在技术取代自然力后的精神失重——“人为什么比任何时候都担心”。
△关键意象:
· “马鞭成了指南针”:人类意志对自然的支配。
· “白骨长成仙人掌”:战争与死亡以荒诞方式重生于自然,暗示历史暴力的延续性变形。
· 廉颇蔺相如的马:古典英雄时代精神的彻底消散。
子今非首诗的深度在于:它质疑了“进步”的线性叙事。马被解放,人却陷入更深的忧虑——暗示技术文明切断了人与自然的共生纽带,人类在征服自然后反而陷入存在性孤独。
大解的诗:形而上的消逝——时间与存在的宿命
△ 焦点:马车与山的对抗本质是短暂者与永恒者、运动与静止的哲学对话。
△ 核心意象:
· “山提前多年等待”:时间被空间化,命运感被具象为山的“预设”。
· “云彩临时拼凑的山”:一切坚固皆可消散,揭示存在本身的临时性。
· “死神也无法阻拦”:马车成为超越生死的时间洪流象征。
△结尾升华:“灵魂去追赶消逝的事物”——面对一切终将湮灭的宿命,人类仍以精神之力进行悲壮追问。
大解这首诗的独特处:它将“消逝”本身绝对化。山与马车最终同归虚无,唯有灵魂的追索姿态成为对抗虚无的唯一姿态。
二、结构互映:递进叙事 vs 寓言凝缩
子今非:采用历时性
自由(草原)→ 异化(城市/战争)→ 替代与回归(发动机/南山)→ 人类反应(担心)。
脉络清晰,有明确的历史批判指向。
大解:采用共时性
山与马车的对峙如同舞台剧,时间被压缩进“等待—出现—穿越—消失”的瞬间,结构紧凑如哲理短章。
三、语言风格对比
△修辞
子今非: 隐喻链(云→马→仙人掌→发动机)
大解:象征对抗(山 vs 马车)
△节奏
子今非:由舒缓渐趋沉郁,结尾反问打破节奏
大解:平稳冷峻,结尾陡然升华为追索
△历史感
子今非:浓厚(从古典典故到工业革命)
大解: 几乎抽空历史,指向永恒命题
四、消逝的双重面孔
两首诗恰构成对“消逝”的互补性勘探:
子今非:处理的是文明的消逝——马车作为生产力符号的消失,引发生态与精神的双重危机。
大解:处理的是存在的消逝——马车作为时间意象的不可阻挡,揭示一切造物终归虚空的本质。
耐人寻味的是:
△ 子今非诗中,马车消逝后马尚可回归草原,留下一丝自然的余温;
△大解诗中,马车消逝后山也随之消失,唯余灵魂在虚空中追索——前者留有救赎可能,后者直面绝对虚无。
五、诗学价值与启示
子今非:技术进步未必带来精神解放,当人类用发动机取代马的时刻,也可能切断了自身与自然生命的共情脐带。诗中“人的担心”是一种先知式的预警。
大解:所有对永恒的追求(如山)终将被时间(如马车)穿透,但人类依然择“让灵魂追赶”——这种西西弗斯式的姿态,恰是艺术与哲学的意义所在。
结语:两种消逝,一种关怀
两首诗仿佛从不同维度回应了海德格尔的警示:“技术的本质不是技术的”。
△子今非关注技术文明对自然秩序的剥离,
△大解思索时间性对存在本身的侵蚀。
两首诗共同抵达的深刻之处在于:真正的“消逝”不仅是物的消失,更是意义联结的断裂。无论是马与草原的分离,还是山与马车的同时湮灭,诗人都试图在消逝的裂缝中,植入人类精神不屈的追问——这或许正是诗歌在现代性荒漠中最珍贵的功能:为消逝之物举行哀悼,同时在哀悼中重生思想的根系。
注:原文发表于《诗词名作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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