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一卷 第十章:金钏投井与扇子隐喻
第一节 端午惊变
五月初五,午时三刻,荣国府荣禧堂。
正是端午家宴,府内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雄黄酒和粽叶的香气。贾母坐在正中的紫檀罗汉榻上,穿着绛紫团花褂子,笑容满面地看着满堂儿孙。王夫人、邢夫人分坐两侧,贾政、贾赦在外厅陪男客,宝玉、黛玉、宝钗等姊妹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各色果品糕点。
但热闹是表象。
宝玉握着酒杯,手指微微颤抖。从他“梦醒”到现在已经七个月,这七个月里,他几乎把十二面子镜都确认了一遍:黛玉的铜钱镜,惜春的鱼眼镜,宝钗的胭脂盒镜,探春的绣绷镜(她绣花时用来对照的),迎春的玉佩镜(玉佩背面是镜面),湘云的酒壶镜(壶盖内嵌小镜),妙玉的佛珠镜(其中一颗珠子是空心的,内藏镜片),熙凤的账本镜(账本封面镶着水银镜),李纨的戒尺镜(戒尺背面可滑开,内有镜面),巧姐的拨浪鼓镜(鼓面是镜面)……
只差最后一面子镜,他就能完成警幻仙姑的嘱托。
但这最后一面,怎么都找不到。
“宝玉,发什么呆呢?”王熙凤笑着递过一碟粽子,“这是林妹妹亲手包的,豆沙馅,你最爱的。”
宝玉接过,下意识看向黛玉。黛玉今日穿了件月白绣竹叶的衫子,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但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忧郁还在。她正低头剥粽子,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粽叶,露出晶莹的糯米。
两人目光相触,黛玉迅速移开视线。
自从宝玉“病愈”后,黛玉就刻意疏远他。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克制的距离。她不再和他拌嘴,不再使小性子,甚至不再单独见他。宝玉知道,是薛反影给的那把银剪刀起了作用——她在剪断情丝。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必须笑。
“谢谢林妹妹。”他咬了一口粽子,甜得发苦。
宴至中途,王夫人起身更衣。宝玉也借口离席,他需要透口气。走到回廊时,听见假山后有人在低声说话:
“……金钏那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偷太太的簪子。”
“嘘——小声点!我听说不是偷簪子,是……是勾引宝二爷!”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太太午睡时,宝二爷去请安,金钏在边上打扇子。两人……两人在里间说了好一会儿话,出来时金钏头发都是乱的!”
宝玉浑身血液都凉了。
金钏?王夫人的贴身丫鬟?今天早上?
他努力回忆:今早他的确去给王夫人请安,但王夫人在睡,他只在外间站了站,根本没见到金钏!而且他这几个月刻意避开所有丫鬟,就怕节外生枝,怎么可能……
除非——有人陷害。
他转身想回宴席,但已经来不及了。
王夫人从另一条路回来了,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两个婆子,中间押着一个人:正是金钏。小姑娘才十五六岁,头发散乱,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但眼神倔强,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母亲……”宝玉上前。
“跪下!”王夫人厉喝。
宝玉愣住。从小到大,王夫人从未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满堂宾客都安静了。贾母皱眉:“怎么回事?”
王夫人走到堂中,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扔在地上:“这丫头,偷了我的簪子不说,还……还勾引主子!”她指着金钏,“今早我午睡时,她趁我不在,溜进里间,对宝玉……动手动脚!”
金钏猛地抬头:“我没有!是太太您让我给二爷送解暑汤的!二爷根本没碰我!是……是有人把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簪子就在我手里,头发也散了……”
“还敢狡辩!”王夫人一巴掌扇过去,“我亲眼看见你从里间出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
宝玉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人要除掉金钏。为什么?因为金钏是第十二面子镜的持有者?
他看向金钏。小姑娘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但眼睛里有一簇火,不肯熄灭的火。她也在看他,眼神里没有求救,只有一种了然的绝望——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母亲,”宝玉跪下,“金钏是清白的。今早儿子只在外面站了站,根本没进里间。”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她了?”王夫人冷笑,“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丫鬟,连母亲的话都不信了!”
气氛僵持。
贾母咳了一声:“罢了,一个丫鬟而已。打发出去就是了,何必闹得大家不痛快。”
“打发出去?”王夫人盯着金钏,“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打发出去也是祸害。”她转身对婆子说:“把她关进柴房,等宴席散了,找个人牙子来,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金钏浑身一震,眼中的光终于灭了。
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对王夫人行了一礼,声音平静得可怕:“太太的恩典,奴婢记住了。”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背影挺直,像一棵被风吹折却不肯倒下的竹子。
宝玉想追出去,但王熙凤拉住了他,对他摇头。
宴席草草散了。
第二节 井边的扇子
酉时初刻,西角门外的井边。
宝玉偷偷溜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他打听到金钏被关在柴房,但等他赶到时,柴房门锁着,里面空无一人。看守的婆子喝醉了,嘟囔着:“那丫头……自己跑了……跑了好……”
跑了?她能跑哪儿去?
宝玉忽然想起那口井。
府里人都知道,西角门外有口老井,井水又深又凉,每年夏天都有人在那里打水冲凉。但井边不祥——十年前有个丫鬟投井死了,五年前又有一个。
他跑到井边时,月光正好升起来。
井台上放着一把扇子。
是把白绢团扇,扇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但已经旧了,边缘起了毛边。宝玉认得这把扇子——是金钏的。去年夏天,他见她用过,还夸过她绣工好。
扇子旁边,整整齐齐摆着一双绣花鞋。
藕荷色的缎面,鞋尖缀着小珍珠,鞋帮上绣着缠枝莲——正是金钏今天穿的鞋。
宝玉的心沉下去。
他走到井边,往里看。井很深,月光只能照进丈余,再往下就是浓稠的黑暗。井壁长满青苔,滑腻腻的,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金钏……”他轻声喊。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井口,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女人的哭泣。
他弯腰捡起扇子。扇柄是竹子的,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展开扇面,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忽然,他注意到扇面一角,用极细的墨笔写了一行小字:
“第十一镜在此,第十二镜在井底。”
字迹娟秀,是金钏的笔迹。
第十一镜?第十二镜?
宝玉猛地醒悟:金钏手里有两面子镜!一把是这把扇子——扇面是绢,但绢下衬着一层极薄的水银镜片,对着光能看到!另一面在井底?
他再次看向井口。
这次他看见了:井水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反光。镜子的反光。
金钏把一面镜子扔进了井里。为什么?是为了不让人找到?还是……
“宝二爷。”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宝玉回头,是王熙凤。她不知何时来的,只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袄子,没戴首饰,脸上也没有脂粉,在月光下看起来异常苍白。
“二婶……”宝玉下意识把扇子藏到身后。
“不用藏了。”王熙凤走过来,看了眼井台上的鞋,“金钏走了?”
宝玉点头。
“也好。”王熙凤在井台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二婶跟你说说话。”
宝玉迟疑着坐下。
“你知道金钏为什么必须死吗?”王熙凤看着井口,“不是因为什么勾引主子——那种事在府里多了去了,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她死,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王熙凤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正是她那本账本镜。她翻开封面,露出里面的水银镜面:“今天早上,金钏来给我送绣样,正好撞见我在看这个。她看见了镜子里……不该看的东西。”
“镜子里有什么?”
王熙凤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有我死去的女儿。”
宝玉愣住。王熙凤和贾琏成亲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巧姐,哪来的“死去的女儿”?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王熙凤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凉,“我怀过一个男胎,七个月的时候没了。大夫说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她抚摸镜面,“是有人下了药。下药的人……就在这府里。”
月光照在镜面上,镜中映出王熙凤的脸,但那张脸在变化:时而年轻,时而苍老,时而狰狞,时而哀伤。最后,定格成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脸——眉眼和王熙凤很像,但脸色惨白,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黑洞。
“她叫凤哥儿。”王熙凤对着镜子说,“生下来就没气,但我总觉得她还活着,就在这面镜子里。有时候半夜,我能听见她在哭。”
宝玉后背发凉。
“金钏看见了凤哥儿。”王熙凤合上账本,“所以必须死。不光是金钏,所有见过镜中秘密的人……都得死。”
她看向宝玉:“包括你,宝玉。你今天也看见了吧?井底那面镜子。”
宝玉握紧扇子:“二婶,到底……怎么回事?”
王熙凤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你很快就知道了。十月十八,月圆之夜,一切都将揭晓。”她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那把扇子你收好。那是第十一镜,也是……金钏的遗物。”
她消失在夜色里。
宝玉独自坐在井边,看着手里的扇子。扇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白光,那朵并蒂莲像是活了过来,花瓣一开一合,像在呼吸。
他把扇子翻过来。
扇背用血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临死前仓促写就:
“小心王夫人。她是第十二镜。”
血已经干了,变成暗褐色,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宝玉手一抖,扇子掉在地上。
王夫人?第十二镜的持有者?怎么可能?她是宝玉的亲生母亲,是这府里最端庄、最重礼教的人……
但仔细想想:王夫人这些年,确实有些古怪。她常年吃斋念佛,但眼神里没有佛家的慈悲,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她房里的镜子最多——梳妆镜、手镜、落地镜,几乎每个角落都有镜子。而且她从不让人碰她的镜子,擦拭都是亲自动手。
如果王夫人真是第十二镜……
那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金钏是被灭口的。因为她可能发现了王夫人的秘密。
而宝玉自己,一直在亲生母亲的监视下,进行着所谓的“破阵计划”。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
他捡起扇子,踉跄起身,想回府。但刚转身,就看见井口的水面,开始翻腾。
咕嘟,咕嘟。
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井底升上来。
第三节 井中女
水花四溅。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水面,扒住井沿。手指细长,指甲缝里塞满了青黑色的淤泥。然后是另一只手,接着是头——
是金钏。
但又不是金钏。
她的脸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眼睛睁得很大,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往下滴着水,水是黑色的,带着浓重的腥气。
她爬出井口,动作僵硬,像一具提线木偶。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水,在井台上积了一小滩水渍。
宝玉后退一步,背抵在墙上,无路可退。
金钏(或者说,金钏的尸体)站起来,歪着头看他。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像生锈的铰链。
“二爷……”她开口,声音嘶哑,像破风箱,“扇子……给我……”
宝玉下意识把扇子藏到身后。
金钏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色的东西。
“给我!”她扑过来。
宝玉转身就跑。但金钏的速度更快,湿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摔倒在地,扇子脱手飞出,落在井台边缘。
金钏爬过去,捡起扇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婴儿。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回井边。
“金钏……”宝玉挣扎着爬起来,“你别……”
金钏回头,对他笑了。那个笑容很温柔,像生前那个爱笑的小丫鬟。
“二爷,”她轻声说,“井底……很冷……你来陪我吧……”
说完,她纵身跳回井里。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丈余高。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宝玉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月光依旧明亮,井台依旧安静,那双绣花鞋还摆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金钏死了。真正的死了。
而且她带走了第十一镜。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井边。井水恢复了平静,映出一轮圆满的月亮。但在月亮中心,他看见了一张脸——金钏的脸。她在水里,对他招手,嘴巴一张一合:
“十月十八……井边见……”
然后沉下去,消失不见。
宝玉踉跄后退,转身往府里跑。他要去找薛反影,去找史双面,去找任何人——他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跑过西角门时,他撞上一个人。
是王夫人。
她站在门内阴影里,穿着一身素色衣裙,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宝儿,”她开口,声音轻柔得像叹息,“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宝玉浑身的血都凉了。
“母亲……我……”
王夫人走过来,伸手替他整理衣领。她的手指很凉,像井水一样凉。
“衣服都湿了。”她说,“快回去换了吧。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照出宝玉惊恐的脸。
“母亲……”宝玉鼓起勇气,“金钏她……”
“金钏?”王夫人打断他,“那个偷东西的丫鬟?已经打发走了。以后别提她了,脏了嘴。”她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去学堂呢。”
说完,她转身,捻着佛珠,慢慢走远了。
宝玉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不像人,倒像某种多足的爬虫,在地上蠕动、蜿蜒。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掌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暗红。
是血。
但不是他的血。
是金钏的血,从她湿漉漉的衣服上蹭下来的。
那血在月光下,慢慢变成了黑色,像墨,像诅咒,像一道永远洗不掉的印记。
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十月十八。
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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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一章:第一次照镜:新婚夜的铜镜幻影
第一节 红烛高烧
九月三十,亥时三刻,荣国府寒碧斋东厢房。
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喜房。窗上贴了双喜字,门上挂了红绸,床铺换了大红锦被,桌上摆着合卺酒和子孙饽饽。两支手臂粗的龙凤烛烧得正旺,烛泪堆成小山,烛光把满屋映得通红。
但喜庆是假的。
贾正照坐在床沿,身上穿着大红吉服,胸前别着绸缎红花,头上戴着新郎官帽。他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他对面坐着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
这桩婚事来得突然。三天前,贾母突然召他去,说薛家有意联姻,要把薛反影许配给他。贾正照本想拒绝,但贾母说:“薛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能帮你镇住那些邪祟。而且……”她顿了顿,“她手里有我们贾家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贾正照没问,他知道问也问不出来。
婚事仓促得像一场儿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压缩成三天。没有宾客,没有宴席,只有一顶小轿把新娘子从侧门抬进来,直接送进洞房。
连拜堂都省了。
贾正照盯着那顶红盖头,心里翻江倒海。薛反影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祖母执意要他娶她?她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更让他不安的是,从薛反影进府到现在,他再也没见过那面“照影镜”。镜子和薛反影一起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要把盖头掀了吗?”
新娘子没动。
贾正照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掀盖头。指尖触到红绸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传来,像摸到了冰块。他咬牙,用力一掀——
盖头飘落。
下面是一张脸。
但不是薛反影的脸。
是柔娘的脸。
三年前死去的柔娘,此刻就坐在他对面,穿着大红嫁衣,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但眼睛是空洞的,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动的火焰。
“正照……”她开口,声音缥缈,“我终于……嫁给你了……”
贾正照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柔娘笑了,笑容凄美,“是啊,我死了。但阎王爷不收我,说我的心愿未了。”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我的心愿就是……嫁给你,做你的新娘。”
她伸出手,手指苍白,指甲缝里有青黑色的污迹——和薛反影一样。
贾正照后退,背抵在门上:“你是薛反影假扮的?还是……”
“我是谁不重要。”柔娘(或者说,顶着柔娘脸的人)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重要的是,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她伸手抚摸他的脸,指尖冰凉,“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我们安歇吧。”
她的眼睛离他只有三寸,那两团火焰在瞳孔里燃烧,贾正照能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惊恐的、扭曲的、快要崩溃的男人。
“不……”他推开她,“你不是柔娘!柔娘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她下葬的!”
“下葬?”柔娘歪着头,“你是说乱葬岗那堆土?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哦。”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菱花铜镜——正是贾正照珍藏的那面,“因为真正的我,一直在这里。”
她把镜子对准贾正照。
镜面映出他的脸,但那张脸在变化:皮肤变黑,眼睛凹陷,嘴唇干裂,最后变成了一具骷髅。
骷髅的嘴巴一张一合:
“你害死了我……你害死了我……”
贾正照捂住耳朵:“我没有!不是我害的!”
“是你。”柔娘放下镜子,眼神冰冷,“如果你当时站出来,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话,贾赦就不敢动我。但你选择了沉默。你看着我被他拖进房间,看着我哭,看着我死。”她走到窗边,推开窗,“知道我怎么死的吗?不是时疫,是毒。贾赦怕我乱说话,在给我的药里下了砒霜。我疼了三天三夜,肠子都烂了,最后吐出来的都是血块。”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你知道最疼的是什么吗?”她回头,“不是毒发时的疼,是心里疼。我一直在等,等你来看我,等你来救我。但你一次都没来。”
贾正照瘫坐在地上,眼泪涌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对不起有用吗?”柔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捧起他的脸,“正照,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不是因为恨你,是因为……”她的眼泪滑落,滴在他脸上,滚烫,“我爱你啊。就算你看着我死,我还是爱你。”
她吻了他。
唇是冰的,像死人的唇。但舌头是热的,带着一股甜腥的气味,像血。
贾正照想推开她,但身体动弹不得。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嘴里渡过来,钻进他的喉咙,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
“这是‘情蛊’。”柔娘松开他,擦了擦嘴角,“从今以后,你只能爱我一个人。如果你对别的女人动心,蛊虫就会啃食你的心脏,让你痛不欲生。”
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开始脱衣服。
大红嫁衣一层层滑落,露出下面苍白的、布满伤痕的身体。那些伤痕有鞭痕,有烫伤,有牙印,密密麻麻,像一张地图,记录着她生前遭受的所有凌辱。
“来,”她躺在床上,对他招手,“夫君,来疼我。”
烛光跳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扭曲变形,像一只挣扎的蝴蝶。
贾正照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床。
他不是被诱惑,是被控制。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像提线木偶。走到床边时,他看见柔娘的眼睛——那两团火焰熄灭了,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洞里,有无数张脸在哭喊。
都是死在贾府的女人:秦可卿,金钏,赵姨娘,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
她们都在说同一句话:
“救救我……救救我……”
贾正照闭上眼睛,躺到床上。
柔娘翻身压住他,手指解开他的衣带。她的身体很冷,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今晚之后,”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就是我的人了。永远都是。”
红烛燃尽。
最后一滴烛泪落下时,屋里陷入黑暗。
只有那面菱花铜镜,在梳妆台上,幽幽地闪着光。
第二节 镜中真相
贾正照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屋里染成暖黄色。他躺在婚床上,身边空无一人,大红锦被凌乱地堆在一边,上面有暗红色的污迹——像血,又像别的什么。
他坐起来,头痛欲裂。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柔娘的脸,冰冷的吻,那些伤痕,还有……情蛊。
他掀开衣襟,看向胸口。
心脏位置,有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像一张扭曲的脸。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瞬间,一阵剧痛传来,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心脏。
“啊——”他闷哼一声,倒在床上。
痛感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才慢慢消退。他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气。
门开了。
薛反影端着水盆走进来,依旧穿着那身青布衣裙,头发用木簪草草绾着,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贾正照注意到,她的左手手腕上,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用白布简单包扎着。
“你醒了。”她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洗漱吧。”
贾正照盯着她:“昨晚……是你?”
薛反影没回答,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面菱花铜镜,用布仔细擦拭:“柔娘姑娘的魂魄,确实在这面镜子里。但不是完整的魂魄,只是……一缕执念。”她回头看他,“我用了点手段,把她的执念引出来,附在我身上,让你见了一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需要看清真相。”薛反影把镜子放回原处,“柔娘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你一直在逃避,用‘身不由己’‘无能为力’来麻痹自己。”她走到床边,看着他的眼睛,“贾正照,你是个懦夫。三年前是,现在也是。”
这话像刀子,捅进贾正照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张嘴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不过懦夫也有懦夫的用处。”薛反影转身,“你写的《孽缘谱》,我看了。虽然避重就轻,粉饰太平,但至少……你敢写。”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纸,“这是我补充的部分。关于柔娘真正的死因,关于贾赦这些年害过的其他女人,关于……这面镜子的来历。”
她把纸递给贾正照。
贾正照接过,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娟秀,但内容触目惊心:
“癸卯年三月初七,贾赦于秦淮河‘羡鱼舫’宴请江南织造太监。席间强占柔娘,柔娘不从,被灌药迷奸。事后贾赦恐其泄露,命人下毒。柔娘毒发,贾赦不准请医,任其自生自灭。三月初九,柔娘气绝。贾赦命人抛尸乱葬岗,对外称‘染疫而亡’。”
“同年五月,贾赦强纳丫鬟秋桐为妾,秋桐有孕,被王熙凤设计堕胎,血崩而亡。”
“甲辰年二月,贾赦与儿媳(贾琏之妻王熙凤)有染,被贾琏撞破,贾赦欲杀子灭口,未遂。”
“乙巳年七月……”
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事实。
贾正照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贾赦荒唐,但没想到荒唐到这种地步。更可怕的是,这些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声音嘶哑。
“因为十月十八快到了。”薛反影走到窗边,推开窗,“月圆之夜,‘镜天大阵’将启。到时候,所有冤死的魂魄都会从镜子里出来,向害死她们的人索命。”她回头,“你猜,贾赦会怎么样?”
贾正照想起昨晚镜中那些哭喊的脸。
“他会……死?”
“死?”薛反影笑了,“那太便宜他了。魂魄索命,不是简单的死,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顿了顿,“而你,作为贾家的长子长孙,作为这些孽缘的记录者,也逃不掉。”
贾正照浑身发冷:“那我该怎么办?”
“完成《孽缘谱》。”薛反影走回来,“把所有人的罪孽,一字不漏地写下来。然后在月圆之夜,在贾府祠堂,当着所有祖宗牌位的面,烧了它。”她盯着他的眼睛,“这是唯一的办法——用文字的力量,超度那些冤魂。”
“超度……之后呢?”
“之后?”薛反影看向窗外,“之后就看天意了。也许贾家还能苟延残喘,也许……就此覆灭。”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
贾正照握紧手里的纸,纸张边缘割破了他的手心,渗出血,染红了上面的字。
那些血浸透墨迹,字迹开始变化:
“柔娘未死……柔娘在镜中……柔娘等你……”
他猛地抬头。
薛反影已经不在屋里了。
只有那面菱花铜镜还放在梳妆台上,镜面映着窗外的阳光,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正好照在他眼睛上。
他眯起眼,恍惚间看见镜子里有个人影。
是柔娘。
她站在镜中,穿着大红嫁衣,对他招手,嘴巴一张一合:
“写吧……把一切都写下来……然后……来陪我……”
第三节 祠堂焚稿
十月十七,子时三刻,贾府祠堂。
贾正照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前摆着一个铜盆,盆里堆满了纸——是他这几个月写的《孽缘谱》,加上薛反影补充的部分,厚厚一叠。
烛光摇曳,把牌位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些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个弯腰俯视的鬼魂。
贾政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炷香,脸色凝重:“正照,你想清楚了?这稿子一烧,贾家百年清誉就毁了。”
“父亲,”贾正照没回头,“贾家还有清誉吗?”
贾政沉默了。
这些天,他看了《孽缘谱》的部分内容,触目惊心。他知道贾家肮脏,但没想到肮脏到这种地步。那些道貌岸然的叔伯,那些端庄贤淑的女眷,背地里干的都是禽兽不如的事。
“烧吧。”他最后说。
贾正照拿起最上面一页,那是柔娘的故事。他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凑到蜡烛前。
纸角点燃,火苗窜起,迅速吞噬了那些字。墨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像一个个挣扎的人影。他仿佛听见柔娘的哭声,从火焰里传来:
“谢谢……谢谢你……终于……有人记得我了……”
然后是秋桐,是秦可卿,是金钏,是赵姨娘……是所有死在贾府的女人。
她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哭,有笑,有怨,有恨。最后汇成一句话:
“冤有头……债有主……”
一页又一页,贾正照机械地烧着。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像在经历一场缓慢的死亡。
烧到最后一页时,祠堂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
一股阴冷的寒气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牌位“哐当”作响,像要倒下。
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贾赦。
他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提着一把剑,剑尖滴着血。脸上带着癫狂的笑,眼睛赤红,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好侄儿,”他走进来,剑尖指向贾正照,“烧什么呢?让二叔也看看?”
贾政挡在贾正照面前:“大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贾赦大笑,“我的好弟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写我的罪状?烧给祖宗看?”他一步步逼近,“可惜啊,祖宗早就死了!他们管不了阳间的事!”
他挥剑劈向铜盆。
贾正照眼疾手快,把最后一页纸抢在手里。剑砍在铜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火花四溅。
“把纸给我!”贾赦怒吼。
“不给。”贾正照站起来,把纸藏在身后,“二叔,你作的孽够多了。该还了。”
“还?”贾赦狞笑,“我凭什么还?那些贱人,能被我看上是她们的福气!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他举剑刺向贾正照,“你也去死吧!死了就能见到你的柔娘了!”
贾政想挡,但贾赦动作太快,剑已经刺到贾正照胸前。
就在剑尖要刺入的瞬间,贾正照胸口的那个暗红印记突然亮了起来。
红光像火焰般喷涌而出,形成一个护罩,挡住了剑。
贾赦被震退三步,剑脱手飞出,插在柱子上,嗡嗡作响。
“这……这是什么妖术?!”他惊恐地看着贾正照胸口。
贾正照也愣住了。他低头看,那个印记像活了一样,在皮肤下蠕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然后,他听见了柔娘的声音,从印记里传来:
“正照……用血……写他的名字……”
血?写名字?
贾正照明白了。他咬破指尖,用血在最后一页纸上,写下了“贾赦”两个字。
血字写完的瞬间,纸突然自燃。
不是从边缘烧起,是从血字开始烧。火焰是蓝色的,冰冷刺骨,像鬼火。
贾赦看着那团蓝火,脸色惨白:“不……不要……”
火焰脱离纸张,飘向贾赦,落在他身上。
没有温度,但他却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扔进油锅。他倒在地上,翻滚,抽搐,皮肤上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他害死的女人。
柔娘,秋桐,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女子。
她们从火焰里爬出来,撕咬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骨头。
“救命……救我……”贾赦向贾政伸手。
贾政闭上眼睛,转过身。
惨叫声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才渐渐停歇。
火焰熄灭了。
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烬,和一把剑。
灰烬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扭曲的人形,像烧焦的木头。
贾正照跪倒在地,大口喘气。胸口的印记慢慢黯淡,最后消失不见。
柔娘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再见……正照……我终于……可以安息了……”
然后,彻底寂静。
祠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和一地灰烬。
窗外,月亮已经接近圆满。
十月十八,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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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二章:第二次照镜:祠堂公审孽镜台
第一节 月圆前夕
十月十八,酉时三刻。
金陵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一大半,商铺早早关门,连秦淮河上的画舫都熄了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的气味,像血混着香料,闻久了让人头晕。
贾府祠堂里挤满了人。
贾母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但捻得很快,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王夫人、邢夫人分坐两侧,贾政、贾赦(的牌位)站在男眷前列,宝玉、贾环等小辈在后。女眷那边,黛玉、宝钗、探春、惜春、湘云、妙玉、熙凤、李纨、巧姐……除了已死的秦可卿、赵姨娘、金钏,全都到了。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镜子。
黛玉的铜钱镜,宝钗的胭脂盒镜,探春的绣绷镜,惜春的鱼眼镜,湘云的酒壶镜,妙玉的佛珠镜,熙凤的账本镜,李纨的戒尺镜,巧姐的拨浪鼓镜。
还有王夫人手里的一面——那是一面青铜古镜,镜背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镜面边缘有十二个凹槽,其中十一个已经嵌入了小小的镜片,只剩下最后一个空着。
“都齐了。”王夫人抬头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
贾母闭着眼睛:“宝玉呢?”
“在这儿。”宝玉从人群后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长衫,没戴任何配饰,脸色平静得可怕。
黛玉看见他,下意识想上前,但被宝钗拉住了。宝钗对她摇头,眼神复杂。
“开始吧。”王夫人站起来,走到祠堂中央。那里摆着一个三尺高的石台,台面光滑如镜,能映出人影——这就是“孽镜台”,据说是从阴司借来的宝物,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和所有罪孽。
她把青铜古镜放在台子中央,镜面朝上。
“按照约定,”王夫人环视众人,“月出之时,十二镜子齐,镜天大阵将启。届时,所有孽缘都将了结,所有罪孽都将清算。”她看向宝玉,“宝玉,你是阵眼。需要你站到台上,手持第十二面子镜,完成最后一步。”
宝玉点头,走向石台。
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他背上:祖母的担忧,母亲的期待,姐妹们的恐惧,还有……黛玉的悲伤。
他不敢回头。
走到台边,王夫人递给他一面镜子——正是井底捞上来的那面,金钏用命保护的第十二镜。镜子很凉,像握着一块冰。
“上去吧。”王夫人说。
宝玉深吸一口气,踏上石台。
石台表面突然亮起来,浮现出复杂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活的一样,沿着他的脚踝向上爬,最后缠绕全身。他感觉自己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现在,”王夫人退后几步,“开始吧。”
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祠堂里的烛火同时熄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惨白惨白,照在孽镜台上。
青铜古镜开始震动。
镜面上的十一个凹槽,同时射出光柱,连接台下十一个持镜女子。黛玉、宝钗、探春……她们手里的镜子也开始发光,光芒越来越强,最后把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
宝玉站在光柱中心,感觉身体像要被撕裂。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前世他是书生,负了黛玉。
前世他是将军,杀了宝钗。
前世他是富商,卖了探春。
一世又一世,罪孽累累。
“啊——”他忍不住惨叫。
“坚持住!”王夫人喝道,“就差最后一步了!”
她看向窗外。月亮正缓缓升到中天,圆满如银盘,但那圈红晕已经扩散到整个月面,月亮变成了血红色。
血月当空,大凶之兆。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撞开了。
第二节 不速之客
一群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北静王水溶。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蟒袍,腰系玉带,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泛着诡异的蓝光。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侍卫,个个眼神凌厉,杀气腾腾。
“王夫人,”北静王微笑,“这么重要的仪式,怎么不通知本王?”
王夫人脸色一变:“王爷,这是贾家家事,不便外人插手。”
“家事?”北静王大笑,“涉及镜天大阵,涉及本王的永生大计,怎么能算家事?”他走到孽镜台前,仰头看着宝玉,“阵眼找到了?很好。”他伸手去抓宝玉。
“住手!”贾政上前阻拦。
北静王看都没看他,随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把贾政震飞,撞在柱子上,吐血倒地。
“父亲!”宝玉想冲过去,但身体被符文禁锢,动弹不得。
“别急,”北静王看着他,“等阵法完成,你父亲……还有这里所有人,都得死。”他转身对王夫人说,“把镜子给我。”
王夫人咬牙:“王爷,我们当初说好的,阵法完成后,镜子归你,但贾家的人……”
“贾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北静王打断她,“你知道得太多了,王夫人。而且……”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你用我母亲的魂魄来做阵眼吗?”
王夫人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
“我说,”北静王一字一顿,“我母亲,老北静王妃,她的魂魄就在那面青铜镜里。你用它布阵,是想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笑了,“可惜啊,我早就知道了。”
他伸手,一把抢过青铜古镜。
王夫人想夺,但北静王的剑已经架在她脖子上:“别动。”
祠堂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北静王举起青铜镜,对着月光。血色的月光照在镜面上,镜面开始融化,像蜡一样滴下来,露出里面另一面镜子——那是一面纯黑色的镜子,镜面不反光,反而吸收所有光线,像一个黑洞。
“这才是真正的‘孽镜台’。”北静王说,“阴司至宝,能吞噬一切魂魄。”他看向宝玉,“而你,贾宝玉,就是最好的祭品。”
宝玉终于明白了。
什么破阵,什么超度,都是骗局。王夫人和北静王合谋,用十二镜子布阵,真正的目的不是了结孽缘,而是打开阴司之门,让北静王获得永生。
而他,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母亲……”他看向王夫人,“这是真的吗?”
王夫人闭上眼睛,流下眼泪:“对不起,宝玉……娘没办法……你外祖父的命捏在他手里……”
“所以你就用自己儿子的命去换?”贾政挣扎着站起来,嘶声吼道。
“闭嘴!”北静王一剑刺穿贾政的肩膀,把他钉在柱子上,“现在,仪式继续。”
他咬破指尖,在黑色镜面上画了一个符咒。镜面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最后变成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伸出一只手。
苍白,干枯,指甲漆黑。
然后是整个手臂,接着是头——
是一个穿着官袍的骷髅,眼眶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
“阴司判官,”北静王跪下,“祭品在此,请开鬼门。”
骷髅转头,看向宝玉。鬼火跳动,像在审视。
然后,它伸出手,抓向宝玉。
第三节 镜碎魂飞
就在骷髅手要触到宝玉的瞬间,一个身影冲上石台。
是黛玉。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手里握着那把银剪刀,挡在宝玉身前。
“林妹妹!”宝玉惊呼。
黛玉没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骷髅:“要抓他,先杀我。”
骷髅停住了,鬼火闪烁,像在思考。
北静王皱眉:“林黛玉,你找死!”
“死就死。”黛玉笑了,笑容凄美,“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她回头看了宝玉一眼,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宝哥哥,对不起……我还是剪不断……”
她举起剪刀,不是对准骷髅,而是对准自己的胸口。
“不——”宝玉嘶吼。
但已经晚了。
剪刀刺入胸膛。
没有血,只有光——银白色的光,从伤口涌出,像喷泉,像星河,瞬间充满了整个祠堂。那光太刺眼,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只有宝玉睁着眼。
他看见,黛玉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最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原地只剩下一把剪刀,和一面铜钱镜。
镜子碎了,碎成十二片。
每一片都飞向一个方向。
第一片飞向宝钗,击碎了她的胭脂盒镜。
第二片飞向探春,击碎了她的绣绷镜。
第三片飞向惜春……
一片接一片,十一面子镜全部破碎。
持镜女子们同时吐出一口血,瘫软在地,但她们的眼睛恢复了清明——那种被镜子控制的空洞感消失了。
最后一片碎片,飞向黑色镜子。
“不!”北静王想阻拦,但碎片速度太快,直接刺入镜面。
黑色镜子“咔”的一声,裂开一道缝。
裂缝里传出无数惨叫,像有无数鬼魂在哀嚎。骷髅判官开始融化,像蜡烛一样滴下黑色的蜡油。
“我的镜子!我的永生!”北静王疯狂地捶打石台,但无济于事。
裂缝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镜子彻底炸开。
黑色的碎片四溅,每一片都像刀子,插进北静王身体里。他惨叫,翻滚,皮肤开始腐烂,露出下面的白骨。
“救我……救我……”他向王夫人伸手。
王夫人跪在地上,看着儿子,看着满地的镜子碎片,看着消散的黛玉,突然大笑。
笑声癫狂,像疯子。
“完了……都完了……”她站起来,踉跄走向祠堂深处,那里供奉着贾家祖宗的牌位。
她伸手,推倒了最上面的牌位——贾演,宁国公。
牌位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里面是空的,只有一面小小的镜子。
“原来……”她拿起镜子,对着月光,“连祖宗……都是假的……”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但那张脸在变老,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额头,头发从发根开始变白,牙齿脱落,皮肤干瘪……
最后,她变成了一具干尸,倒在地上,镜子从手中滑落。
“母亲!”宝玉想冲过去,但石台的符文还在,他动弹不得。
黑色镜子炸开的冲击波震碎了符文,他终于能动了,但第一时间冲向黛玉消失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一把剪刀,和满地的镜子碎片。
“林妹妹……”他跪在地上,捡起剪刀,握在手里,像握着最后一根稻草。
剪刀很凉,像黛玉的手。
祠堂里一片狼藉。北静王死了,王夫人死了,镜子全碎了,阵法破了。
但黛玉也死了。
魂飞魄散,连尸体都没留下。
宝玉握着剪刀,笑了,笑着笑着,流下血泪。
“原来……这就是结局……”
窗外,血月渐渐褪去红色,恢复成正常的银白。
月光照进祠堂,照在满地碎片上,每一片都映出一个小小的、破碎的月亮。
像无数只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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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十至十二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