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八十三章结束】
第八十四章:西风·在更迭与持守之间
九月的第一场西风,带来了真正的秋天。风势不再黏腻闷热,而是带着干燥的凉意,从西北方向长驱直入,一夜之间便卷走了夏日的最后一丝残余。编译馆院子里的老槐树,最先感知到季节的律令,原本墨绿的叶片边缘迅速镶上了一道清晰的金边,风过时,已有不少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变得清冽透明,天空是高远的湛蓝,云朵如同被扯散的棉絮,疏朗地飘着。蝉鸣几乎绝迹,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余下风声和落叶声。
这“西风”带来的,不仅是气候的转换,更是工作与生活层面的某种“更迭”气息。中外文化交流研究中心正式运转后,各种新规则、新流程、新要求,如同这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覆盖和替换了编译馆时期的旧有习惯。每周的例会、每月的简报、季度的考核、年度的评估……表格、报告、计划、总结,占据了沈静舟越来越多的时间。新补充到研究室的两位年轻同事(一位是历史专业硕士,一位是英语专业本科)已经到位,带来了新的活力,但也需要他花费大量精力进行培训和融入。小周被中心抽调去参与一个临时的对外文化交流项目,为期三个月,这让研究室本就紧张的人手更加捉襟见肘。而中心领导对那个“三个月内提交综合报告”的任务,催得更紧了。
更深的“更迭”,体现在研究方向的微妙调整上。中心领导在一次内部讲话中,再次强调了“现实导向”和“服务大局”,要求各研究室的研究选题要“上接天线,下接地气”,要能“快速回应国家对外文化交往中的现实问题”。虽然没有点名,但沈静舟能感觉到,自己研究室原先规划的、偏重历史与理论的研究路径,正承受着无形的压力。那位“文化政策与对外传播研究室”的年轻主任,风头正劲,他们室搞的几个关于“中国文化符号对外译介现状与策略”的调研报告,受到了领导的表扬。相比之下,沈静舟研究室关于“晚清科学术语译介中的权力协商”的阶段性成果,虽然学术价值得到认可,但在“现实转化”和“见效速度”上,似乎落了下风。
这种氛围下,沈静舟不得不对自己和团队的研究计划进行审慎的“微调”。他加快了与苏文蕙合作课题的进度,希望尽快产出有分量的论文,以巩固研究室的学术声誉。同时,他也开始着手布置那个“综合报告”,并有意在其中增加了关于“当前中外经典互译中的问题与对策”以及“关键文化概念对外翻译策略”等更具现实针对性的章节,并安排小林和那位新来的历史专业硕士生负责资料搜集和初稿撰写。他知道,这是一种妥协,一种为了生存和发展而不得不进行的“更迭”。但他内心始终坚守着一个底线:任何现实导向的研究,都必须建立在扎实的历史梳理和严谨的学理分析基础之上,绝不能变成简单的政策图解或应景文章。他提醒研究室的年轻人,在搜集资料、撰写报告时,一定要注重史实准确和逻辑严密,不能为了“对策”而编造“问题”,更不能为了“速度”而牺牲“深度”。
与苏文蕙的联系,在这个多事的秋天,也经历着一种“更迭”。随着合作课题进入撰写论文的关键阶段,他们的沟通更加频繁和具体,常常为了一处文献的引用、一个概念的界定、一段论证的逻辑而反复讨论,信件和电话来往密集。这种高强度的学术合作,将他们更深地捆绑在一起,但也使得交流的内容几乎完全被课题所占据。那种分享阅读感悟、探讨人生困惑的“超然”对话,变得稀少。他们像是被卷入同一条湍急学术河流的舟子,必须全神贯注于操纵桨橹、躲避礁石,无暇欣赏岸边的风景,甚至无暇顾及彼此脸上的疲惫。
偶尔,在深夜写完一段艰难的论证后,沈静舟会停下笔,望着窗外清冷的秋月,想起苏州荷塘边那阵带着幽香的风,想起她念诗时沉静的侧影。那些瞬间,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现实的“西风”,正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推动着一切向前,不容回顾,不容喘息。
一天,他收到了苏文蕙寄来的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她负责撰写的课题部分初稿,请他审阅提意见。随稿附有一张便条,依旧是简练的风格:“静舟同志:初稿草成,疏漏必多,烦请拨冗审阅,不吝指正。近日杂务丛集,深感时不我待,唯以勤补拙而已。秋深风厉,望珍摄。苏文蕙。”
“杂务丛集”、“时不我待”、“唯以勤补拙”,这些词句,透露出她那边同样面临的压力与紧迫。沈静舟读着,仿佛能看见她在灯下蹙眉疾书、应付各种会议和行政事务的身影。他们都在同一条充满“更迭”与压力的船上。这种感同身受,反而比任何温情的问候,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的共鸣。
他将她的稿子仔细读了两遍,用红笔写下了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和补充建议,从观点论证到文字表述,甚至标点符号,都一一标注。他知道,她会同样认真地对待他的意见。这种基于共同学术标准的高度信任和严谨互动,是他们关系中最为坚实、也最可宝贵的部分,是任何“西风”也吹不散的基石。
将审阅好的稿子和意见信寄出后,沈静舟走出研究室,在编译馆的院子里慢慢踱步。西风正紧,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槐树的叶子又落了不少,枝干显得更加苍劲。他仰头望着那高远的、秋日特有的、被称为“北京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清冷干燥的空气。
更迭是常态,西风年年有。
但有些东西,需要持守。
比如对学术本真的敬畏,比如对历史复杂性的尊重,比如那种建立在共同志趣与严格标准之上的、沉静而深刻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更迭”的洪流中,稳住自己的“持守”。既要顺应时势,做出必要的调整,又要守护住那些构成他学术生命与精神世界核心的、不可动摇的原则。
风还在吹,叶还在落。
而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转身,重新走进了那栋熟悉的小楼,走进了属于他的、需要持续耕耘的“持守”之地。
前方的冬天或许会更冷,风或许会更烈。
但他已准备好了。
【第八十四章结束】
第八十五章:寒露·在凝滞与潜流之间
十月的寒露过后,北方的秋意陡然变得深沉而肃杀。清晨,草叶上凝结的不再是霜华,而是更加冰冷沉重的露水,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寒光,久久不散。风里已带上了明显的、属于冬天的凛冽前兆,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编译馆院子里的槐树,叶子黄了大半,落得更勤快了,树下一地斑斓,踩上去沙沙作响,很快又被风吹走,露出下面灰褐色的泥土。天空是那种高远的、近乎无情的铁灰色,云层厚重,阳光难得一见。
气候的转寒,似乎也影响到了沈静舟工作中的节奏和气氛。一切都仿佛进入了某种“凝滞”状态。中心要求的“综合报告”,在经历了初期的忙乱和资料堆砌后,进入了最艰难的整合与提升阶段。小林和那位新同事搜集了大量材料,但如何将这些零散的、质量参差不齐的信息,整合成一份有清晰框架、有深度分析、有建设性意见的高质量报告,成了一个巨大的挑战。沈静舟带着他们反复讨论、修改框架,他自己也投入了大量时间进行统稿和润色,进展却异常缓慢。报告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重而难以驾驭。而中心领导的催促并未放松,无形的压力与工作的滞涩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与苏文蕙合作的国家课题,也进入了论文修改和投稿的攻坚期。他们合作的关于“科学”与“民主”术语在晚清译介与权力协商的两篇核心论文,在经历了数轮相互审阅和修改后,终于达到了投稿的标准。选择期刊、准备材料、应对可能的评审意见,又是一连串细致而耗神的工作。沈静舟感到自己的精力和创造力,似乎被这两项主要的“产出”任务给吸干了,每天都被各种修改、讨论、协调的琐事包围,难有整块时间进行真正开拓性的阅读和思考。他像一头陷入泥沼的老牛,虽然仍在奋力前行,却感到步伐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困难。
更令人感到“凝滞”的,是中心内部微妙的人事氛围和方向之争。那位年轻的“文化政策研究室”主任,凭借其活络的作风和“贴近现实”的产出,明显更受某些领导青睐,话语权日增。在一次中心务虚会上,他再次强调了“应用研究”的紧迫性和“历史研究”的局限性,并暗示中心未来的资源分配应该向“能打粮食”的方向倾斜。虽然会上无人公开附议,但那种无声的共识和沈静舟研究室的相对“边缘感”,却是显而易见的。沈静舟没有在会上争辩,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记录着。他知道,在这种场合,单纯的学术理由是无力的。他需要的是用更有说服力的“成果”来证明自己研究路径的价值。然而,“成果”的产出恰恰又陷入了“凝滞”。
与苏文蕙的通信,在这个“凝滞”的时期,也似乎放缓了节奏,内容更加务实,甚至有些干涩。除了必要的工作讨论,那些关于个人感受、阅读心得、甚至对季节变化的寥寥数语的分享,都几乎消失了。他们像两个在各自战壕里被弹药和文书淹没的指挥官,连交换战况的电文都力求精简,无暇他顾。沈静舟有时会想起夏天苏州荷塘边的晚风,想起她念诗的声音,那些记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现实的重压,似乎正将那些细微的情感涟漪与精神共鸣,一点点地挤压出去,留下的只有具体的事务和共同的目标。这让他感到一丝隐隐的失落,但同时也觉得,或许这才是成年人之间最真实、也最可持续的联系方式——在共同的事业中相互支撑,哪怕这种支撑显得沉默而负重。
然而,在表面的“凝滞”之下,沈静舟深知,思想的“潜流”从未停止涌动。夜深人静,当他暂时抛开那些繁琐的报告和论文,独自面对书桌时,那些被压抑的思考便会重新浮现。他翻阅着自己关于“翻译与知识权力”的笔记,那些零散的思考片段,像深秋土壤下蛰伏的种子,虽未破土,却蕴含着生机。他开始尝试将国家课题中的一些发现,与更广阔的思想史脉络进行勾连。例如,晚清对“科学”、“民主”等概念的翻译与接受,不仅涉及中西文化的碰撞,也深刻地反映了传统知识体系在面对现代性冲击时的解体与重构过程,其中蕴含着理解近代中国思想转型的密钥。这个视角,或许能将他相对微观的翻译史研究,引向更具宏观解释力的思想史议题。
他也开始更冷静地思考中心内部的方向之争。“应用研究”与“基础研究”、“现实导向”与“历史深度”,这些看似对立的范畴,是否真的不可调和?或许,问题不在于研究什么,而在于如何研究。即使是最具现实关怀的课题(如文化对外传播),如果缺乏历史纵深和理论反思,也可能流于肤浅和短视;而扎实的历史研究,如果能提炼出具有普遍意义的规律和洞察,本身就能为现实提供深刻的镜鉴。关键是要找到那个能将两者有机结合的“问题意识”和“方法论”。这个认识,让他感到一丝豁然。他不再将领导的要求简单视为干扰或压力,而是开始思考,如何将自己研究室的学术优势,转化为能够回应现实关切、却又保持学术品格的独特“产品”。也许,“综合报告”本身就可以成为一个尝试——在全面梳理学术史的基础上,提出有历史依据和理论支撑的现实对策建议,而不是泛泛而谈。
这些思考,如同冰层下的潜流,无声,却有力。它们暂时无法改变表面的“凝滞”,却为未来的突破积蓄着能量。
寒露已过,霜降将至。
万物收敛,以待严冬。
沈静舟知道,他必须忍耐这段“凝滞”的时光。
在事务的泥沼中保持清醒,在压力的重负下守护火种,在交流的稀薄中维系信念。
他相信,潜流终将破冰。
而此刻,他需要做的,是更深的沉淀,更耐心的等待。
窗外,风更紧了,天色阴沉。
研究室里的灯光,却依然亮着。
照亮着未完成的报告,也照亮着一个在凝滞中默默积蓄力量的身影。
冬天就要来了。
但春天,也终会跟在它的后面。
【第八十五章结束】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