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妈》
作者 白玉稳
演播,白雪大姐
【导读】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白雪大姐,欢迎收听作家白玉稳创造的散文,二妈。
山里的二妈不在了!我得回去送送她老人家。
我老家的村子很小,现在依然没有扩大。好像有一个咒语在念叨小东口村的人,当二十几户人家的人丁超过了一百这个数限,就有人出嫁或者死去,自我记事至今,是!我父亲说在他的印象里,也是!我问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我,事实就是事实,目前还是没有改变。
早些日子回去,我还去家里看了二妈。其实二妈不是我们白家人,二伯姓崔,她是崔家的女人。我小的时候,我们都住在上店,互相串门是常事,我们当孩子的,更爱端着碗胡跑。好像二伯认了我婆(奶奶)为干妈,我听二妈的娃都叫我父亲四达(我父亲在家排行老四),我达也让我和我哥叫下隔壁台台儿上的崔家人二伯、二妈。二妈是个苦命的女人。二妈一生生了九个孩子,真正活下来的只有五个。怀胎十月再生产,如果以两年为一个间隙,就是在十八年里肚子没有消停过。
有一件事儿,刻在我的脑子里。就是有一天去她家玩耍,正赶上二妈在生孩子。当年的人都穷,二妈家更穷。人都到生产队干活去了,她一个人在家里,到了临盆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什么接生需要的东西,我到了二妈家的门外,听到她痛苦的呼唤,以为是她有病了,就赶紧进屋去问候,眼前的一幕吓坏了我。她将自己家的被褥卷起来,将自己家的炕席揭起来,自己就坐在炕旮旯的麦草里,生下了一个女婴,因为不顺利,也没人帮忙,娃已经窒息而亡,二妈整个人和平时不一样,疯疯癫癫的,但不说话,她的眼神很可怕,我不敢直视,看她用废旧的破布,擦拭身上的血渍,然后让我搀扶她下了炕,取了一个镢头,到后坡挖一个坑,埋了那个小妹妹。我二伯的脾气不好,对二妈不是打就是骂,我从来就没见过他好好说话,也没见二妈反抗过。第二天,我就看到二妈提水做饭,下地干活,好像生娃就像从身上去掉一个小东西一样,没啥影响。
二妈人好。尽管日子不宽裕,但是对邻里家的娃,都是很热情很慈善的。我爱去崔家,一是因为她家的娃,和我年龄差不多,是很好的玩伴儿,二是二妈待人真诚,不嫌弃我们。只要是不干活的空隙,我就爱往二妈家跑,坐在她家的场塄上,听风听雨听故事。
二伯走得早,二妈就操持着这个家。所有娃娃的日子,都不是太好,她常常叹息,说自己没本事,没有给娃们带来福荫。二妈开始信神,经常去烧香,希望有所改变。你还别说,二妈的两个儿子的日子就有了起色,老大的娃个个能行,老二也当了村主任,成了汤峪河的一个人物。但是二妈老了。我回山里的时候,她老远看见我都会招呼:“额娃回来了!”可是这几年,她还是坐在村口的石头上,看到我不会招呼了,我去问候她,她反应木讷,甚至于不会说话了。前几天,红卫和我在马原的姑家出门,说二妈可能不行了,我说回去看看,因为琐事多,没看成。听到表哥说二妈不在了,我就很悲痛,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带着我的妻子儿子回去,给老人家烧几炷香,磕三个头。
最近山里的雨多,一直在下个不停,而二妈的丧事也在大雨中进行。我下班和妻儿回去,车子刚拐进小东口的山坳,就能听见高音贝的哀乐,随着山风,哀乐弥漫过来。崔家就在小东口进村的高台之上,很醒目,一群穿白戴孝的人在流动,一群出门座席的人在大声呼唤,一群帮忙的执事在忙碌,过事的棚很大,脚下因为下雨,到处都是稀泥,踩的人多,就成了糊糊。我没有和熟人打招呼,径直带着妻儿到了灵堂,点三炷香,插入香炉,再跪倒,给我的二妈叩首。照片里的二妈很慈祥,一辈子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招呼谁,就那样慈祥地看着,有点像佛。
山村的白事是很讲究的。人不在了,需要请阴阳先生,需要考虑墓穴,需要计算日子,还得在时辰上计较,何时动土,何时合拢,何时请灵、摆礼、献饭,何时入殓观容,何时出灵,何时上山入土……程序复杂,但是马虎不得。山里人的日子苦焦,对现世没追求,但是对未来有期盼,想让老人入土后,保佑自己是子子孙孙,平安健康有出息。
因为有事,不能在第二天去送老人家上山,只能在所有的宾客离散之后,乐人开始动起了弦索时,我就离开了崔家。走下台阶,到了火神庙前的路上,河里的水因为这几天的雨,水势很大,水里有石头在滚动,轰轰隆隆地闷响。这时候天晴了,月亮出现在山顶,快圆了,特别的明亮,月光洒在村子的角角落落,就有了层次,像静默的有思想的画。我很奇怪的是,今晚的月亮周围,是一朵朵云片,很随便很写意地布局在天幕上,白得有内涵,云朵在月的光华照耀下,一片片,一团团,一簇簇,以月为中心,向外延展,向外铺排。我在山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云,如此美好,如此奇特,如此富有诗意。是不是好人二妈走了,明天就得上山入土,她常年的吃斋念佛,感动了啥,天就出了异象?我让儿子赶紧拍摄,可惜我们的手机太次,拍不出那轮月、那些云的状态,实际上,就是任何一位摄影家,他也拍不出这时的好,因为他不是山里人,不了解山的魂、人的魄!
回来的路上,我的情思固化了,啥都没想,耳旁是激扬的唢呐,心里是那轮月,那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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