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月夜漫记

文/魏志祥

       暮色漫过都市楼群，渭滨公园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里慢慢洇开。路灯次第亮起，暖黄光晕穿透薄雾，在路上织就一片细碎金网。久未踏足此地，恰逢望月之夜，我们相约踏入这方清幽的“城市绿肺”之中。

        灯带将公园仿古大门映得富丽堂皇，刚踏入园区，一座小巧的音乐喷泉正在表演，一簇簇水柱随旋律冲天而起，时而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时而似群龙戏珠般灵动交织，时而又化作芭蕾舞女蹁跹起舞，引得往来游人纷纷驻足，沉醉在这声与景的交融之中。

        过了喷泉便是成片林木，银杏身姿挺拔，片片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如篆刻的符文；栾树的圆叶织成绿纱，滤下的月光都泛着薄荷似的幽凉；桂花与红枫错落成诗，枝叶在月华里舒卷成朦胧剪影。树影婆娑间，偶有夜鸟受惊在枝桠间轻啼，鸣声划破静谧，又迅速消融在枝叶簌簌声里。她挽着我的胳膊，说起白日琐碎趣事，声音被晚风揉得软软的，与树叶低语缠在一起，成了月夜最动听的絮语。侧目望她，清水出芙蓉般干净，叶隙漏下的月光在她耳后凝成一道银线，倒似月光自己踮脚，悄悄在她耳坠上系了粒星子。我伸手想替她把光拨开，却碰掉一只藏在秀发里的小飞虫。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道银线便碎成星子，落进她酒窝——我愣了半秒，才想起呼吸。

       穿过树林，一片竹林映入眼帘。竹影疏斜，月光顺着竹节滑落，在地面投下交错暗影。晚风穿林而过，竹叶沙沙轻响，像是谁在低声吟唱古老歌谣。她松开我的手，踮起脚尖去够高处竹梢，裙摆随动作轻轻扬起，与晃动竹影叠在一起。我站在一旁望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觉得这月夜竹林，因她的身影多了几分灵动。她转头朝我招手，待我走近，忽然将一片带清香的竹叶递到我鼻尖：“你闻，连竹子都带着月光的味道。”我低头轻嗅，清香混着她体香气息在鼻尖萦绕，便笑着将竹叶别在她发间：“这样，月光就永远陪着你了。”朦胧中两双燃烧的目光刚一交汇，月色却被一小块云遮住，两人的影子消失了，像两株嫁接在一起的树，更像两枝悄悄缠绕的藤。

        曲径通幽，竹林尽头，一池碧水闪着寒光，方知已到人工湖，水面如镜，收纳漫天月色。湖边芦苇静静伫立，细长叶片垂向水面，微风惊扰了月影的完整，漾开一圈圈细碎涟漪。我们在湖边石阶坐下，她依偎在我一侧，指着水中月影轻声说：“你看，月亮落在水里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银白月影在水中轻轻晃动，与岸边树影、灯影交织，分不清实景虚境，如梦如幻。远处蛙鸣此起彼伏，像是为这月夜奏响的伴奏。她丝滑的秀发蹭过我下巴，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在鼻尖缠成解不开的结，我不由自主地抚过柔滑的发丝。我们静静坐着，看月影流转，看堤岸一绺绺柳叶走秀，看池中一枝枝并蒂莲叶跳舞，时光似在此刻停驻，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与湖水夜色融为一体。

       循着蛙鸣前行，我拉着她纤纤玉手，经过九曲龙凤桥，跨过一个单拱石桥，越过一片草坪围绕的文化雕塑群，一座仿古木质亭子立在公园小丘之上。亭顶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六角飞椽上悬挂的风铃偶尔发出清脆声响，与远处虫鸣相和。我们走进亭中坐下，晚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水汽甜味。她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小零食，我们分着吃，包装袋的轻响在静谧的亭中格外清晰，我也将准备好的口香糖放在她口中。她忽然说起小时候在乡下，也曾在这样的月圆之夜和伙伴们在小巷捉迷藏，我静静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月光透过亭柱缝隙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白皙、端庄、柔和、宁静的轮廓，似嫦娥下凡，那一刻，只想让时间慢些，再慢些。

       出了小亭，我拥着她穿过一段弥散着槐香的小径，便见几株黑黝黝如伞的百年槐树——它们遮天蔽月，深灰树皮裂着沧桑纹路，深沉又厚重。古树周围散落着几只景观母子石鹿，几块青石有的平整如案，有的嶙峋突兀，旁边还摆着石桌与石凳。我们选了石凳坐下，石头带着白日阳光的余温，暖意透过衣衫漫进身体。我告诉她，这里曾是拍《天仙配》的外景地之一，她闻言有些愕然，随即伸手抚摸散发着神秘能量的树身，仿佛在传达心底的祈盼；指尖触到潮润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暖意悄悄漫进了她的心房。我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石板上，感受着大地的肌理，仿佛直接触到了古槐扎根大地的脉搏与呼吸。

        从石板路转至彩虹步道，路灯映照下的步道焕发出斑斓光彩。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交替铺展，如同一道凝固的彩虹落在人间。她牵着我的手慢慢踱步，脚步踩着柔和光晕，像是在彩虹上行走。步道旁灌木丛里藏着零星夜灯，光线透过枝叶漏出，与彩虹步道的色彩交织，营造出梦幻氛围。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我们竞走吧，看谁先到前面的小广场。”不等我回应，她已起步，这哪里是竞走呀，分明在小跑，裙摆飞扬，身影在彩虹般的光影里穿梭，瞬间消失在视野中。我大步追了上去，在散步的人群中左右穿行，晚风在耳边呼啸，久不锻炼的我，追上她时已气喘吁吁弯了腰，她用粉拳在我后背上捶了一下。身后的月光与脚步声交织，成了这月夜最鲜活的注脚。

        小广场在步道尽头，地面铺着平整地砖，年轻妈妈在遛娃，偶尔传来稚嫩嬉笑，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散步或在健身器材上锻炼，宁静而悠闲。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音乐震得树叶轻颤，我们不喜欢嘈杂，避过喧闹，找了处僻静角落坐下，看着不远处嬉戏的孩童，看他们举着荧光棒转圈和玩滑滑车，听那脆生生的“妈妈看”，心中满是安宁。路灯光晕笼罩着广场，将一切染上温柔底色。她又一次靠在我肩上，柔软的小手在我手心挠了挠，说起未来的期许和希望，还说想在每个这样的月夜都与我一同漫步，我说好，两只温热的手十字相扣。远处灯火与天上清辉交相辉映，点亮了她眼中的星光，也照亮了被月老赤绳拴在一起紧扣的双手。

        夜色渐深，公园景致在月华下愈发朦胧。我们起身往回走，再次经过人工湖、竹林、树林，每一处景致都因这月夜与陪伴，变得格外珍贵。路灯光晕依旧温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交织着，依偎着，像首没写完的诗。

        这一路蹓跶，只有寻常陪伴与细碎美好，却让这公园月夜，成为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温柔秘境。原来最浪漫的从不是刻意仪式，是有人愿陪你漫无目的地行走，把寻常风景，走成独家记忆。

        月光还是那轮亘古不变的月光，可因为并肩的是同频人，连晚风拂过的暖意，都裹着蜜甜。

      魏志祥，陕西周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周至县作协理事，“秦川文化”公众号平台副主编。作品有长篇小说《青山镇》《昌公塬》，散文集《乡愁的味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