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雨里的豆香
知 蔓
童年的时光已经都浸在回忆里了。连日的雨天,想起儿时秋收后的阴雨天。连阴时天空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灰,雨丝细密得像牛毛,黏黏地贴在脸上,却丝毫浇不灭我们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期待——约上邻家的小伙伴,扛着家伙什去村头的地头捡豆粒。
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生产队是我们生活的全部重心。金黄的大豆收割完,一捆捆豆秸堆在地头,当大片地的庄稼收完后,男劳力才推着独轮车来运。家中有推车子的,男主人准会早早吃完饭,把车子套好绳子,打上披布,听着上坡时的吆喝声就往地头赶,推一趟豆子能多挣两个工分,在那个工分就是口粮的年代,这可是不小的诱惑。妇女们没有推车,就用粗麻绳把豆秸捆成结实的捆,弯着腰背在背上,一步步往生产队的大场园挪,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背一趟也只挣一分工,却没人喊累。成熟的豆荚本就饱满,经这么一折腾,不少豆荚“啪”地一声炸开,金黄的豆子就滚落在泥地里,成了藏在角落的惊喜。队长会安排人把硬地面上的豆子扫起来装袋交公,可那些散在田埂边、草丛里的,便成了我们这些住在离庄稼地近的孩子们心照不宣的宝贝。
“捡豆粒去喽!”不知是谁先在街口喊了一嗓子,清亮的声音传给了正在玩的伙伴们,一听见喊声,立刻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窜起来。我冲进屋里,摸出那只好几处去了瓷的缸子,摘下挂在门后的破了边的旧斗笠,它依旧是我雨天出门的“标配”。母亲从柜子里找出一块塑料布,给我系在脖子上,顺手给往下扯了扯,算是简易的雨衣。脚上蹬着哥哥穿小了的半筒胶鞋,鞋帮也早磨得发白,可我却觉得神气极了。不一会儿,街头就聚齐了七八个孩子,有的揣着豁了口的搪瓷缸,有的拎着盆底有小眼的盆子,还有拿个底部裂纹的瓦盆的,叽叽喳喳地像一群小麻雀,踩着泥泞的小道往地头赶。
乡间的小路本就不平,被雨水一泡更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地难走。胶鞋踩在泥里,拔出来时总会带着一大块泥疙瘩,重得像绑了块砖头。我们互相搀扶着,时不时有人脚下一滑,摔个屁股墩,溅起一身泥点,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到了地头,情况更糟,土地黏糊糊的像块年糕,一踩就陷下去半只脚,拔出来也都得费力。我们只好专挑草多的地方走,草叶能稍微垫一下脚,不至于陷得太深。细密的雨丝裹着淡淡的雾气,把整个田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头发湿了贴在额头上,衣服也渐渐湿透,冰凉地贴在身上,可我们却一点都不在意,只顾弯着腰,睁大眼睛在草丛里、泥缝里仔细搜寻。那些被雨水泡胀的黄豆,比平时更饱满,颜色也更深些,像一颗颗小小的金珠子,藏在枯草和泥土之间。“我找到一颗!”“我这儿有两颗!”大家时不时发出惊喜的呼喊,把捡到的豆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装具里。看着渐渐多起来的金黄豆子,心里像揣了块暖乎乎的糖,甜丝丝的也笑眯眯的。
捡了半天,天色已经擦黑,雨也小了些。我们揣着沉甸甸的收获,兴高采烈地往家跑。一进门,就把篮子举到母亲面前:“娘,你看我捡了这么多!”母亲笑着接过篮子,用清水把豆子淘洗干净,水面上漂起一层碎草,盆底的那点泥土把豆子显得愈发鲜亮。
要是捡得多,母亲就会把豆子泡上一夜,第二天用石磨磨成细腻的豆沫子,再撒上点青菜叶,煮成一锅热乎乎的豆沫汤,喝一口满嘴都是豆香。要是捡的少些,就简单多了,母亲会在盆里撒上少许盐,丢几颗花椒粒,再把豆子泡上一小时,让盐味滋进去,然后上锅慢慢炒。火苗在锅底噼啪地响,烟雾缭绕中,母亲用锅铲不停地翻炒,圆滚滚的豆子渐渐褪去了光滑的外衣,炒出一道道细密的皱纹,颜色也变成了深褐色。
好啦,出锅!母亲把炒好的豆子盛在盘子里,刚端上桌,我就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嘎嘣”一声脆响,咸香中带着淡淡的花椒味,豆子的酥香在舌尖上散开,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父亲和哥哥也凑过来吃,边吃边夸:“这豆子炒得真香!”我挺着小胸脯,得意地说:“这可是我自己捡来的!”看着家人吃得那么香,再想想雨天里在地里的奔波,自己也觉得非常开心。——那不仅仅是豆子的香,更是劳动的甜,是童年里最珍贵的味道。
如今早已不用靠捡豆粒解馋,超市里的豆子种类繁多,可我总觉得,再也没有一种豆香,能比得上秋收雨里,自己弯腰捡来、母亲亲手炒出的那一口了。那香味里,藏着泥土的芬芳,藏着雨水的清凉,更藏着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知蔓:山东人 微 zhiman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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