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梦
作者:平凡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棂,在案头洒下一片清辉。案上那盆素心兰,叶片修长挺拔,沾着些许夜露,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像极了故乡老宅阶前那丛无人打理却年年常绿的兰草——那是祖父年轻时从后山挖来的,一丛兰草,陪着老宅,陪着故乡的父老,走过了数十个春秋。
恍惚间,我又站在了老宅的庭院里。正是清明前后,院角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一片,蜂蝶嗡嗡地绕着花丛打转。祖父正蹲在阶前,小心翼翼地给兰草松土。他粗糙的手掌布满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土,拂过叶片时,动作却轻柔得像在抚摸襁褓中的婴儿。"这兰啊,性子倔,却最懂报恩。你待它好,它便用最清幽的香来回报。"祖父的声音带着乡音的醇厚,和着庭院外老槐树上的蝉鸣、巷口王婶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一同刻进我的记忆。那时的我总爱蹲在一旁,看兰草抽出新芽,看花苞在清晨的露水中慢慢舒展,鼻尖萦绕着那股不张扬却沁人心脾的幽香。偶尔有邻里路过,祖父总会摘下一两朵兰花,塞到他们手里:"尝尝,晾干了泡茶,解乏。"
院门外,李伯正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湿漉漉的泥土,肩上的锄头还挂着刚挖的荠菜,看见祖父便笑着打招呼:"老张,你这兰草又要开花了?"祖父直起身,笑着应道:"快了,过两天你来摘几朵。"李伯摆摆手:"不了不了,你留着赏。我家地里的黄瓜熟了,明早给你送两根来。"话音刚落,就见王婶端着一碗刚蒸好的清明粿走过,青绿色的粿子裹着豆沙馅,热气腾腾的:"老张,娃,快尝尝鲜,今早刚做的。"祖父接过碗,分给我一个,甜糯的味道混着兰香,成了童年最难忘的滋味。这样的日子,在故乡再寻常不过,乡亲们就像这院中的兰草,朴实厚道,不图回报,谁家盖房,邻里都会主动来帮忙搬砖递瓦;谁家孩子生病,总会有人连夜送去草药,不求感激,只愿彼此安好。
后来离家求学,辗转漂泊,便再也没能见到那丛兰草。祖父去世后,老宅几经易主,想来那兰草早已不在了。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梦见自己回到故乡,回到那个庭院,祖父依旧在阶前侍弄兰草,李伯扛着锄头从院外走过,肩上的荠菜还带着泥土的清香,王婶端着清明粿的身影穿过巷弄,兰花香弥漫了整个庭院,也弥漫了我整个童年。
梦醒时分,案头的兰草依旧静静伫立,幽香袅袅。我忽然明白,祖父口中的兰草,何尝不是故乡父老的写照?他们像兰草一样扎根土地,不张扬,不索取,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勤劳的双手耕耘着家园,用淳朴的善意温暖着彼此。那年我离家,王婶塞给我一布袋晒干的兰花,李伯连夜给我编了个竹制的行囊,行囊里还偷偷藏着几把清明粿的干粉,他们说:"在外照顾好自己,想家了就回来。"那缕兰香,早已越过千山万水,藏在我的心底,成为我漂泊岁月中最温暖的慰藉。
我轻轻抚摸着兰草的叶片,仿佛触到了故乡的泥土,触到了祖父的手掌,也触到了李伯竹编行囊的纹路、王婶布袋的温度,那些刻在时光里的温暖与牵挂,从未远去。今夜,兰梦又起,梦里故乡依旧,兰香如故,父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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