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的九眼莲

宋育平

在富平的饭桌上，作家党采虎一句“尝尝我们这儿的九眼莲”，让我对这道看似普通的凉菜多了几分好奇。我捻起几片藕片凑到眼前，指尖轻数，果然每一节藕上都整整齐齐排布着九个孔眼，这独一份的模样，像一枚印章，在我心里盖下了深深的印记，从此再难忘记。

富平的九眼莲，作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相传始种于西汉年间，久负盛名，享誉三秦，深受广大消费者的青睐，清咸丰年间被钦定为皇家御膳贡品。她生在城郊一处河湾的淡水湖里。那片水域被温柔的黄土塬环抱，湖水清冽，底下是黝黑的淤泥。莲荷便在这淤泥里扎根，春抽芽，夏展叶，秋结藕，任凭周身是浑浊的乌泥，却自守着一身洁净。待菜农从湖里将藕挖出，褪去裹身的淤泥，清水一冲，九眼莲的本色便露了出来——那藕身白得似冬日初落的雪，莹润通透，薄如蝉翼的藕片捏在手里，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凑近鼻尖，还能嗅到一缕淡淡的清莲香，不浓不烈，却沁人心脾。

切上一盘九眼莲，只消淋上些许香醋、撒上几粒白糖，便是一道绝佳的凉菜。送入口中，清脆的口感在齿间绽开，没有丝毫生涩，咽下去时更是顺滑无比，极好消化。吃过无数莲藕，却从未有一种能像富平九眼莲这般，将“清”与“脆”做到极致。而真正让我为之动容的，是它断时的模样。

那日席间，我随手捏起一截九眼莲，轻轻一折，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藕身便直直断成两截。低头看去，断口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藕丝牵连，与寻常莲藕“藕断丝连”的缠绵截然不同。它的断，是那样决绝，那样干脆，仿佛在诉说着一种“当断则断”的果敢。

望着这两截毫无牵绊的藕，我忽然生出几分感慨。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多是因为“丝连”二字——对过往的执念，对得失的计较，对人情的纠葛，总想着牵牵扯扯，到头来困住了别人，也束缚了自己。而这九眼莲，生于淤泥却守洁白，断于指腹却不拖泥带水，它用最朴素的姿态，诠释着“放下”的智慧。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放了别人的执念，也解脱了自己的内心，这份豁达与大度，岂是凡人轻易能做到的？

饭罢离席，我又回头望了望桌上那盘九眼莲，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藕片上，更显莹白。原来万物皆有灵性，只是我们常常被俗世的尘埃蒙蔽了双眼，少了那份发现与探寻的心思。一株莲，从淤泥中生长，于餐桌上诉说哲思，它让我明白，只要用心去观察、去感悟，生活里的一草一木、一蔬一饭，都藏着照亮人心的道理。而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带着这份觉知，在人间烟火里，寻得属于自己的那份清醒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