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废墟下的微光
【一】
“水……生……”
那微弱的、仿佛游丝般的气流摩擦声,从黑暗厚重的废墟深处艰难地渗透出来,落入趴在瓦砾堆上、心如火焚的水生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又如同寒冬里陡然降临的温暖火种!他浑身猛地一颤,脏污不堪、布满擦伤的小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土滚滚而下。
“少爷!少爷!真的是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爷开眼啊!”水生压低声音,却压抑不住那哽咽颤抖的哭腔,他像一只找到失散亲人的幼兽,不顾一切地用手扒拉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堆积的碎砖烂瓦,动作又急又轻,生怕动作大了引起二次坍塌,或者惊动了废墟之外可能存在的危险。
“别……别急……小心……上面……”冯子安的声音依旧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和欣慰。他能听到水生扒拉瓦砾的窸窣声,那声音此刻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充满生机。
水生连忙放慢动作,更加小心。他借着从废墟缝隙透下的、微弱而浑浊的天光(不知是黄昏还是黎明),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堆积物。小阁楼三层彻底坍塌了,与二楼部分结构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瓦砾堆。冯子安显然被埋在了较深的位置,但幸运的是,坍塌似乎形成了一些不稳定的空隙,否则他早就窒息而亡了。
水生一边清理着表面的、相对松散的碎砖和木片,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语速飞快地向冯子安讲述外面的情况:“少爷,阁楼塌的时候,我刚爬到屋顶边上,被气浪掀了下去,摔在下面的柴草堆上,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前院那边还在烧,火好大,烟冲天,好多兵在乱跑,救火的救火,抢东西的抢东西,乱成一锅粥……好像……好像孙殿英不在院子里,听说去塬上别的庄子了……我……我不敢多看,怕被抓住,就……就想着回来找您……”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后怕:“我绕到后面,看到阁楼塌成这样,心都凉了……以为您……以为您……后来听到下面好像有咳嗽声,才……才敢爬过来……”
冯子安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前院爆炸,孙殿英不在,部队混乱……这或许是意外之喜,给了他们一丝脱困的机会。但同时,混乱也意味着更大的不确定性和危险。
“水生……你……你没事就好……”冯子安艰难地回应,每一次说话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我……我被压住了……动不了……左边胳膊……没知觉了……怀里……木匣……还在……”
听到冯子安说木匣还在,水生精神一振。少爷拼死守护的东西,终于没有丢失!“少爷,您别怕,我这就救您出来!您……您省点力气,别说话了!”
水生更加卖力地清理起来。然而,这并非易事。坍塌的废墟结构极其不稳定,许多沉重的梁柱和砖石犬牙交错地堆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先清理那些较小的、能够移动的碎块,为冯子安扩大呼吸空间,同时观察着更大结构物的支撑情况,寻找可能的、相对安全的突破口。
这是一场与时间、体力、和废墟不稳定性的艰难较量。水生的双手很快就被粗糙的砖石和木刺划得鲜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如同蚂蚁搬家般,清理着压在冯子安上方的障碍。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他年轻而紧绷的脸颊流下,滴落在瓦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时间在无声而紧张的挖掘中缓缓流逝。外面的喧嚣声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但依然能听到零星的呼喝和脚步声,显示着孙殿英的部队并未完全撤离,仍在控制着这片区域。
冯子安在下方,能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一丝,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一点。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配合着水生的动作,当感觉到身上某块重物的压力发生变化时,会用尽力气发出轻微的呻吟或提示,帮助水生判断下面的情况。
“水生……左……左边……好像松了点……”冯子安嘶哑地提示。
水生连忙转向左侧,果然发现一根斜插着的、断裂的半截房梁,似乎因为刚才清理了旁边的碎砖,有了一丝活动的空间。他尝试着,用找到的一根较粗的木棍作为杠杆,小心翼翼地撬动那根房梁。
“嘎吱……嘎吱……”沉重的房梁在杠杆作用下,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带动着周围的其他碎块也微微滑动。水生紧张得汗毛倒竖,生怕引起连锁坍塌。
终于,那根房梁被撬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露出了下面一个稍大一些的空间,以及冯子安被压住的、血迹斑斑的左侧身体。
“少爷!看到您了!”水生激动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压低声音,借着缝隙透进的光,他看到冯子安半个身子被埋在碎砖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乌紫,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伤得不轻。
冯子安也看到了上方透进的、稍微明亮一些的光线和水生模糊而焦急的脸庞。生的希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切。
“继续……小心……右边……还有根大梁……”冯子安指引着。
水生点点头,更加小心地处理右侧的障碍。然而,右侧的情况更加复杂,一根更加粗大的主梁斜斜地压在那里,下面还支撑着数块巨大的、崩裂的墙砖,形成了一个危险的三角支撑结构。如果贸然移动这根主梁,很可能会导致整个三角结构失稳,上方的废墟彻底压下来!
水生犯了难,看着那岌岌可危的支撑结构,额头冷汗涔涔。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安全地移开那根主梁,甚至轻轻碰触都可能引发灾难。
怎么办?少爷的身体状况显然支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把他弄出来。可是,这最后的障碍,却如同天堑般横亘在面前。
“水生……”冯子安似乎也察觉到了上面的困境,他的声音更加虚弱,“如果……如果不行……你就……自己走吧……把木匣……带回去……给王叔他们……”
“不!少爷!我不会丢下您的!”水生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用力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周围凌乱的废墟中搜索,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或支撑物。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几根从废墟中伸出来的、相对完好的、碗口粗的房椽子上。
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行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二】
“少爷,您再坚持一下,我想到办法了!”水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转身,小心翼翼地爬向那几根伸出的房椽。他挑选了其中两根相对笔直、长度足够的,用尽力气,将它们从废墟中一点点拖拽出来。椽子很沉,表面粗糙,布满木刺,拖动时与瓦砾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让水生心惊胆战,不断警惕地望向废墟外的方向。
幸运的是,外面的混乱似乎还未完全平息,远处偶尔传来的声响掩盖了这里的动静。
水生将两根沉重的房椽子拖到那根危险的主梁旁边。他的计划是,用这两根椽子,在主梁旁边和下方,搭建一个临时的、更加稳固的三角支撑架,替代原来那个岌岌可危的碎砖支撑结构,然后尝试将那根主梁稍微挪开一点,为救出冯子安腾出足够的空间。
这是一个对力量和技巧要求极高的操作,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任何一点失误——支撑架搭得不稳、挪动主梁时角度不对、或者废墟结构发生意外的滑动——都可能导致支撑架垮塌,甚至引发更严重的二次坍塌,将两人都彻底埋在里面。
水生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他先是仔细清理主梁下方松动的碎砖,腾出放置支撑椽的空间。然后,他吃力地抱起一根较短的椽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一端斜着抵在主梁下方的某个相对坚实的受力点上,另一端则寻找废墟中一个相对稳定的凹陷处作为支点。他用碎砖和木块小心地垫实、加固这个支点。
第一根支撑椽勉强立住了,虽然看起来摇摇晃晃。水生不敢松懈,立刻开始架设第二根更长一些的椽子。这一根需要形成一个更大的角度,为主梁可能的移动提供反向支撑和引导。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沉重的椽子举起、调整好角度,将其一端抵在主梁侧面稍高的位置,另一端则深深插入旁边一堆相对紧实的瓦砾中,并用能找到的所有重物(碎砖、石块)死死压住椽子的尾端。
一个简陋、粗糙却至关重要的临时三角支撑架,就这样在水生拼尽全力的操作下,颤巍巍地矗立在了那根致命的主梁旁边。它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稳固,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但此刻,它承载着两个人所有的希望。
水生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废墟上大口喘气,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不住地颤抖。但他没有休息,因为时间不等人,少爷还在下面煎熬,外面的危险也随时可能降临。
“少爷,我要试着挪那根大梁了,您……您尽量往左边靠一点,护住头……”水生对着缝隙下的冯子安,声音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嘶哑。
“好……你……小心……”冯子安微弱地回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配合着将身体向左侧(相对空旷安全的一侧)蜷缩,同时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护住了怀里的木匣和头部。
水生再次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粗大的主梁和旁边自己搭建的支撑架。他捡起刚才用作杠杆的那根粗木棍,将其一端插入主梁与下方废墟之间一个微小的缝隙,另一端则抵在作为支点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他双手握住木棍的中段,身体后仰,将全身的重量和残存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嗯——!”水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石摩擦的尖锐声响猛然爆发!那根沉重的主梁,在杠杆和水生全身力气的推动下,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开始向一侧(支撑架引导的方向)移动!伴随着它的移动,上方的废墟发出“哗啦啦”的、仿佛无数碎石滑落的声响,整个支撑结构都在剧烈地颤抖、呻吟!水生搭建的那个简陋支撑架,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水生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压住杠杆,不敢有丝毫放松,也不敢贸然加力,只能凭借着感觉,一点点地、极其谨慎地推动。
“哗啦!”一大片松动的瓦砾因为主梁的移动,从上方滑落下来,砸在水生身边,溅起一片尘土,几乎将他埋了半截。但他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着主梁移动的轨迹和支撑架的状态。
下方的冯子安,也感觉到了身上压力的变化和上方传来的恐怖声响。他紧紧闭着眼睛,将身体蜷缩到极致,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是生?还是被彻底埋葬?
时间,在这惊心动魄的几秒钟里,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主梁被挪开了大约一尺左右的距离后,水生感觉到杠杆上的阻力陡然增大,主梁似乎被卡住了,或者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而上方废墟的滑动和声响,也暂时停止了。
他不敢再动,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杠杆,身体因为脱力而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顾不上自己,急忙趴到缝隙边,向下看去。
只见那根主梁被挪开的位置,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不规则的缺口!冯子安大半个身体都暴露了出来!虽然左臂还被一些碎砖压着,但主要的压迫已经解除!
成功了!临时支撑架没有垮,二次坍塌没有发生!
“少爷!通了!可以出来了!”水生激动地低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冯子安也感觉到了身上一轻,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左臂剧痛,胸口闷痛,但至少,他能够尝试移动了!
“水生……好样的……”冯子安虚弱地赞叹道,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这个年轻后生的无比感激。
水生连忙伸手下去,抓住冯子安尚且完好的右臂,同时自己也探下身,用肩膀顶开一些碍事的碎砖。“少爷,慢点,我拉您上来!”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冯子安忍着浑身的剧痛,一点一点地,从那个狭窄而危险的缺口中,被水生艰难地拖拽了上来!
当他的身体完全脱离废墟,重新接触到相对“开阔”(尽管仍在废墟堆上)的空气和微弱天光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虚弱、后怕和重获新生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他。他瘫倒在瓦砾上,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烟尘和焦糊味的、却无比自由的空气,泪水无声地滑落。
水生也累得瘫坐在一旁,看着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总算活着的冯子安,咧开嘴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他们还活着。从坍塌的绝境中,又挣扎着爬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享受这片刻的喘息和庆幸——
一阵急促而杂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和火把晃动的光影,猛地从废墟另一侧、通往冯家大院前院的方向传来!
“……这边!刚才好像有动静!”
“仔细搜!看看有没有活口!尤其是冯家的余孽!”
“快点!别磨蹭!”
孙殿英的士兵!搜过来了!
刚刚脱离险境的两人,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水生脸色煞白,冯子安也猛地握紧了怀中的木匣。
生的希望,在废墟下刚刚燃起微光,转瞬间,又被更紧迫的死亡阴影所笼罩。
【三】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废墟间弥漫的夜雾,再次无声无息地包裹了冯子安和水生。刚刚从瓦砾堆下挣扎出来的、那一点点劫后余生的微温,瞬间被远处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吆喝声和晃动的火把光影,冲刷得荡然无存。身体各处的剧痛、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此刻仿佛被放大了十倍,沉重地拖拽着他们的意识和求生欲望。
水生下意识地就想拖着冯子安往废墟更深处、更黑暗的角落躲藏,但冯子安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拉住了他。
“别动……”冯子安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下气声,但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最后的冷静,“他们……有火把……有声音指引……乱跑……更容易暴露……就躲在这里……别出声……”
他指的是他们刚刚脱困的这片区域。这里堆积着高高的瓦砾,形成了许多不规则的阴影和凹陷,刚才的挖掘和挪动也留下了新鲜的痕迹,但正因为是刚刚被翻动过的地方,某种程度上反而可能成为思维的盲区——搜查者往往会忽略“已经检查过”或“明显发生过坍塌、难以藏人”的区域。
这是赌命。赌那些士兵的疏忽和惯性思维。
水生瞬间明白了冯子安的意图,虽然心中恐惧到了极点,但他对冯子安的信任已经近乎本能。他用力点了点头,不再试图移动,而是和冯子安一起,尽可能地蜷缩进旁边一个因为主梁挪动而形成的、相对较深的瓦砾凹陷里。水生迅速抓起旁边散落的、带着灰尘和血迹的破布、碎木片,胡乱地盖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冯子安那身与士兵截然不同的破烂衣衫和怀中隐约可见的木匣轮廓上。他自己则将身体紧紧贴在冯子安外侧,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尽量遮挡住他。
做完这一切,两人便如同两块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瓦砾,紧紧贴伏在冰冷肮脏的废墟凹陷中,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在耳膜中咚咚作响,几乎要掩盖住外界的一切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废墟的阴影拉扯得变幻不定,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粗鲁的交谈和咒骂声清晰可闻。
“……妈的,这破房子塌得真彻底!”
“那边好像有人挖过的样子?”一个士兵的声音带着疑惑,指向的正是水生他们刚才挖掘的区域!
冯子安和水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像两块石头。
“挖过?也许是之前救火或者找东西弄的。”另一个士兵不以为然,“这鬼地方,除了碎砖烂瓦还能有啥?赶紧搜完回去,冷死了!”
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藏身的凹陷附近晃了晃,光线掠过盖在他们身上的破布碎木,甚至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水生紧紧闭着眼睛,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声,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咦?这下面好像有个洞?”第一个士兵似乎还不死心,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一块碎砖。
时间仿佛凝固了。冯子安甚至能想象出对方下一脚就可能踢开他们身上的遮盖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了痛苦和暴戾的、非人非兽的恐怖嚎叫,猛地从冯家大院更深的后院方向、那片连接着“鬼见愁”断裂带的荒僻区域,刺破了夜空,遥遥传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诡异和骇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废墟附近所有的声响,也狠狠撞进了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心里!
“什……什么声音?!”
“妈的!后院有东西?!”
“好像是……狼?不对,比狼瘆人多了!”
正准备仔细搜查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吓得魂飞魄散,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火把的光束也齐刷刷地转向了后院声音传来的方向。
“头儿!后院那边……是不是出事了?”有士兵的声音带着颤抖。
“过去看看!留两个人继续搜这边,其他人跟我来!”那个头目显然也被这诡异的嚎叫弄得心神不宁,做出了分兵的决定。
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大部分士兵跟着头目,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却又带着明显的惊惧,朝着后院嚎叫声传来的方向匆匆跑去。只剩下两个被留下的士兵,显然也心不在焉,草草地在附近瓦砾堆上踢踏了几脚,用手里的长矛胡乱捅了捅几个看起来可能藏人的缝隙(幸运地避开了冯子安他们藏身的凹陷),嘴里嘟囔着“这鬼地方能有啥”、“赶紧完事去后院看看”,便也敷衍了事地离开了。
火把的光远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黑暗中。废墟附近,重新被更深沉的夜色和寂静所笼罩。只有远处后院方向,那诡异的嚎叫声似乎还在隐约回荡,更添几分不祥。
直到确认那最后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周围只剩下夜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的呜咽,冯子安和水生才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一般,彻底瘫软下来,瘫在冰冷肮脏的瓦砾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且,是被那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的嚎叫所救。
后院……那声音……冯子安的心头猛地一跳。他想起了地底暗河中遭遇的幽影猎手,想起了石虎和胡老丈讳莫如深的警告,想起了地心深处那恐怖的轰鸣……难道,这冯家大院下面,或者后山之中,真的潜伏着什么超出常人理解的、可怕的东西?甚至……那东西被白天的爆炸和地底机关的启动所惊扰,此刻正在苏醒或暴动?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水生……还能动吗?”冯子安艰难地转头,看向身边同样惊魂未定的水生。
水生用力点了点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恐惧,但他挣扎着坐起来:“能……少爷,咱们……咱们快离开这儿吧!这里……太吓人了!”
冯子安点了点头。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士兵虽然暂时被引开,但随时可能返回,而且后院那诡异的动静,也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他尝试着想要自己站起来,但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让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眼前阵阵发黑。水生连忙扶住他。
“少爷,我背您!”水生说着,就要转过身。
“不……你扶着我走就行……”冯子安知道水生的体力也消耗殆尽,背着自己根本走不远。他咬着牙,用右手撑地,在水生的搀扶下,终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但他强迫自己忍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紧紧抱在怀里的木匣。盖子还虚掩着,露出里面黑暗的一角。现在,不是查看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将木匣的盖子重新按紧(还好,没有锁死,只是卡扣弹开了),然后用身上最里层尚且干净一点的破布条,再次将它牢牢缠紧在腰间,确保不会在行动中掉落或发出声响。
“走……从西边……绕出庄子……”冯子安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前院还在混乱,后院有诡异动静,只有西边,相对僻静,靠近他们进来的乱坟岗方向。
水生搀扶着冯子安,两人如同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伤痕累累的幽灵,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朝着冯家大院西侧那片被黑暗和废墟笼罩的、未知的前路,艰难地走去。
身后,是刚刚坍塌的、埋葬了无数秘密和危险的小阁楼废墟,以及远处后院那依旧萦绕不散的、令人心悸的诡异氛围。
身前,是漫长的归途,遍布着孙殿英部队的残余威胁、自身的重伤垂危,以及怀中那刚刚开启一线、却依旧迷雾重重的木匣秘密。
废墟下的微光,指引他们爬出了绝境。但前路,依旧被浓重的、深不可测的黑暗所笼罩。只有怀揣着那冰冷的“希望”和彼此扶持的微弱温暖,他们才能在这绝望的夜色中,继续跋涉,朝着北山的方向,朝着那同样命运未卜的乡亲们,一步步挪动。
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