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十三章 子夜烽烟
【一】
第十二日,从黎明开始,就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
鸡没叫——塬上最后几只打鸣的公鸡,早在前些日子就被抓走炖了。狗也没吠——能跑的狗都逃进山里了,跑不动的,成了锅里肉。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风,永不停息的风,从北边毛乌素方向刮过来,卷着砂砾和昨夜残留的寒意,抽打着干裂的土地,抽打着破败的窑洞,抽打着每一个早起的人的脸。
陈三一夜没合眼。
他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听着风声,听着栓柱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老伴儿偶尔发出的、微弱的呻吟声。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冯禄交代的话:信号炮仗,子时,点燃,躲起来,等着。
简单几句话,却重如千钧。
他翻了个身,看向窗纸。外面还是黑的,但东边天际已经透出一线极淡的、灰白的光,像一道正在缓慢裂开的、苍白的伤口。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而这一天的结束,将决定这片塬上所有人的命运。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没点灯,摸黑穿上棉袄。棉袄又硬又冷,像一层冰壳贴在身上。他走到窑洞口,掀开草帘一角,往外看。
天色正在一点点亮起来。灰白的、毫无暖意的天光,像稀释了的牛奶,缓慢地浸染着黑暗。远处的冯家大院,轮廓渐渐清晰——青灰色的院墙,飞翘的屋檐,沉默地矗立在塬坡的最高处,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巨兽。
院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炊烟。静悄悄的,像一座空宅。
但陈三知道,里面住着三十几个拿枪的丘八,和一个心狠手辣、脸上有疤的军官。他们睡在冯家祖祖辈辈睡过的雕花大床上,盖着冯家女眷绣的锦缎被褥,也许怀里还搂着从哪家抢来的姑娘。而塬上真正的百姓,睡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破絮,饿着肚子,在恐惧和绝望中,等待着黎明的审判,或者……黑夜的救赎。
他放下草帘,回到窑洞深处,从炕席底下摸出那个小布包——冯禄给的信号炮仗。布包很小,很轻,握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他知道,这里面装的,不是普通的炮仗。是火,是雷,是号角,是……催命的符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根约莫半尺长的纸卷,裹得很紧,一头露出短短的引信,颜色暗红,像是浸过火药。纸卷表面粗糙,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寒酸。但陈三知道,只要点燃引信,这根不起眼的小东西,就会发出尖锐的、撕裂夜空的啸叫,和耀眼夺目的光芒。
那就是信号。
进攻的信号。
杀戮的信号。
他的手指抚过纸卷冰凉的表面,指尖微微颤抖。五十多年了,他放过羊,挖过坟,吃过土,挨过饿,但从没碰过这种东西。在他朴素的生命认知里,火是做饭取暖的,不是杀人的。但现在,这根小小的炮仗,却要把火,变成杀戮的工具。
他想起光绪三年。那时候他还小,但也见过“乱民”造反。他们举着锄头、扁担,喊着听不懂的口号,冲向官府的粮仓。然后,枪响了,人倒了,血把黄土路染成了暗红色。他躲在窑洞里,从门缝看着那些倒下的身影,看着他们抽搐,呻吟,最后变成冰冷的尸体。
那时候他怕枪,怕血,怕死。
现在,他依然怕。
但他更怕的,是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被抢掠,被欺辱,被逼着去挖祖坟,去当帮凶,去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病死、或者被活活打死。
这根炮仗,或许不能改变什么。或许点燃之后,孙殿英的人还是会赢,冯子安他们还是会死,这片塬还是会变成地狱。但至少……他试过了。他反抗过了。哪怕失败了,死了,也是站着死的,不是跪着死的。
他把炮仗重新包好,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纸卷冰凉,贴着胸口,像一块寒铁,却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爹,您起这么早?”栓柱的声音从炕上传来,带着睡意。
陈三转过身,看见儿子已经坐起来了,正揉着眼睛看着他。
“嗯,睡不着。”陈三走到炕边,摸了摸儿子的头,“今天……别出门。就在家,照顾你娘。”
栓柱愣了一下:“为什么?昨天孙连长不是说,今天不用去了吗?”
“是不用去。”陈三的声音很低,“但外面……可能不太平。你待在家里,闩好门,谁叫都别开。记住了吗?”
栓柱看着父亲严肃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白了:“爹,是不是……要出事?”
陈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话。爹……可能晚点回来。要是……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别怕,也别出来。就躲在窑洞里,等天亮。”
“爹,您要去哪?”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
“哪儿也不去,就在附近转转。”陈三撒了个谎,“记住爹的话,照顾好你娘。”
说完,他不再看儿子,转身走到灶台边,生火,烧水。水很快滚了,他舀了一碗,晾了晾,端到炕边,喂老伴儿喝下。老妇人今天精神似乎更好了些,能自己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了,她看着陈三,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含糊的字:
“小……小心……”
陈三鼻子一酸,握住她的手:“嗯,我知道。”
喂完了水,他又掰了一小块饼,泡软了,喂给老伴儿。然后,他自己也吃了一小块。吃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品尝生命最后的滋味。
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伴儿和栓柱,然后掀开草帘,走了出去。
外面,风依然很大,卷着尘土,扑在脸上,生疼。阳光很烈,白花花地泼洒下来,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远处的冯家大院,依然静悄悄的,院门紧闭着,门口那两个哨兵也不见了——大概还没起床,或者……在睡懒觉。
整个塬上,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宁静里。
陈三没有去冯家大院,也没有去“鬼见愁”。他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慢慢朝北山方向走去。他要去看看,冯子安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路上,他遇见了几个早起拾柴的妇人。她们看见他,依然像看见鬼一样,慌忙低下头,绕开走了。陈三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走到北山脚下时,他停下了脚步。这里离冯家大院已经有五六里地了,相对安全。他找了个隐蔽的土坎,蹲下身,朝山上望去。
北山不高,但很陡,山上长满了稀疏的灌木和枯草,在晨光里泛着灰黄的颜色。半山腰上,隐约可见几个黑黢黢的洞口——那就是废窑了。冯子安说的藏粮点和武器点,就在那些废窑里。
此刻,山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但陈三知道,那些废窑里,一定藏着人,藏着武器,藏着……希望。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收回目光。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往回走。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孙殿英虽然今天没叫他,但难保不会派人来找他。他得回去,待在窑洞里,等到晚上,等到子时。
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了一片荒废的麦田。田里的麦子早就枯死了,焦黄的秸秆倒伏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他停下脚步,看着这片曾经孕育过无数生命的土地,现在却像一片巨大的、死亡的坟场。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那时候他还年轻,牵着羊,走在这条路上。田里的麦子绿油油的,在风里翻滚着波浪,散发着青涩的、好闻的香气。远处传来农夫吆喝牲口的声音,妇人呼唤孩子的声音,还有鸡鸣狗吠的声音。那时候,这片塬是活的,是有生气的。
可现在,一切都死了。
麦子死了,牲口死了,人……也快死了。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是干的,粉状的,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扬起细小的尘烟。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掐出了血。
这土里,埋着他爹的骨头,埋着光绪三年饿死的无数乡亲的骸骨,现在,又要埋进更多人的血和泪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晚,他要亲手点燃那根炮仗。
用火,用血,用这片土地上最后一点不甘的魂灵,去赌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未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继续往回走。
脚步,比来时更沉,也更稳。
像一头走向角斗场的老牛。
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却依然,义无反顾。
【二】
晌午过后,冯家大院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院门开了,几个兵扛着枪,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在门口晃悠。接着,院子里传来马嘶声——孙殿英似乎要出门。
陈三躲在窑洞里,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孙殿英骑着那匹黑马,带着七八个兵,从院子里出来,朝镇上的方向去了。剩下的兵,大概二十来个,留在院子里,有的晒太阳,有的擦枪,有的围在一起赌钱,吆五喝六,乱哄哄的。
陈三的心提了起来。孙殿英这个时候去镇上,干什么?是去打听消息?还是去搬救兵?或者……只是去“打秋风”?
不管他去干什么,他不在,对今晚的行动,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孙殿英不在,群龙无首,冯子安他们得手的可能性更大。
坏事是,孙殿英带走了七八个人,剩下的虽然少了,但都是些老兵油子,更凶,更狡猾,也更难对付。
而且,孙殿英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在子时之前回来,那计划就全完了。
陈三的心里像揣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孙殿英去镇上,来回至少得两个时辰。现在出发,最快也要天黑才能回来。如果他再去干点别的,比如喝酒,找女人,可能回来得更晚。
子时是半夜。如果孙殿英天黑才回来,喝了酒,睡了觉,那正是最松懈的时候。
如果……他根本没打算回来呢?
这个念头让陈三心里一紧。孙殿英是流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果他觉得董志塬没油水了,又死了人,晦气,会不会直接溜了?连剩下的兵都不要了?
有可能。
太有可能了。
那冯子安他们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他们准备了那么久,埋伏了那么多人,结果孙殿英跑了,一拳打在空处?
陈三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窑洞里来回踱步。得想办法确认孙殿英的动向。可怎么确认?他一个保长,现在去冯家大院打听,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焦急着,窑洞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急。紧接着,是冯禄压低的声音:
“陈三叔,在吗?”
陈三连忙掀开草帘。冯禄闪身进来,脸色凝重,额头上带着汗。
“冯管家,怎么了?”陈三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孙殿英去镇上了。”冯禄喘了口气,“带着七八个人,说是去‘筹饷’。”
“筹饷?”陈三一愣,“塬上不是刚收过捐吗?”
“那点东西,哪够他塞牙缝?”冯禄冷笑,“他是去镇上,找那些商铺、大户‘借’钱。我估计,这一去,少说也能弄个几百大洋。”
陈三的心沉了下去。孙殿英弄到钱,就更不会轻易走了。说不定,还会多待几天,把塬上最后一点油水榨干。
“那……咱们的计划……”陈三颤声问。
“照旧。”冯禄的眼神变得锐利,“孙殿英不在,正是好机会。他那些兵,没了主心骨,就是一盘散沙。咱们趁他不在,端了他的老窝。等他回来,发现老窝被端了,要么滚蛋,要么……跟咱们拼命。”
“拼命?”陈三的脸色白了,“咱们……拼得过吗?”
“拼不过也得拼。”冯禄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陈三叔,你没退路了。孙殿英要是知道你跟我有联系,知道你帮着冯家,你第一个死。你儿子,你老伴儿,都得死。”
陈三浑身一颤。是啊,他没退路了。从答应冯子安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和全家人的命,都押上去了。
“我……我知道了。”他用力点头,“信号……照常?”
“照常。”冯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给陈三,“这里面是火药,你掺在炮仗引信旁边。点着了,动静更大,传得更远。”
陈三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里面是黑乎乎的、粉末状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
“记住了,子时整,准时点燃。”冯禄盯着他,“点着了,立刻躲起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来。等天亮了,如果咱们赢了,会有人来接你。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没动静,或者听见枪声越来越近,你就带着家人,从后山跑。北山有条密道,你知道的。”
陈三握紧了布包,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冯禄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陈三站在窑洞里,看着手里的火药包,又看了看怀里那根炮仗,心里像压了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子时。
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之后,这片塬上,要么迎来新生,要么……彻底变成坟场。
他走到炕边,看了看老伴儿和栓柱。两人都在睡午觉——其实是饿得没力气,只能躺着节省体力。老伴儿的脸依然苍白,但呼吸平稳。栓柱皱着眉头,像是在做噩梦。
陈三伸手,轻轻抚平儿子的眉头。十九岁的后生,还没见过真正的血腥,没经历过真正的厮杀。今晚,他可能就要见识到了。如果计划失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对不起,儿子。
爹没用,给不了你太平日子。
但爹……尽力了。
他收回手,走到窑洞最里面,挪开墙角那堆柴禾,露出那个半埋在地下的陶瓮。他掀开瓮盖,把火药包小心地放进去,和之前藏的金银首饰放在一起。然后,他重新盖好瓮盖,用柴禾掩上。
做完这些,他坐回炕沿上,闭上眼睛。
等待。
漫长的、煎熬的等待。
时间像凝固的胶,流动得极其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窗外,日头慢慢西斜,阳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斜长的、昏黄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移动,从东墙移到西墙,最后彻底消失。
天,黑了。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风更大了,呜呜地吹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远处冯家大院的方向,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在黑暗里像几只窥视的眼睛,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陈三没有点灯。他就那么坐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风声,听着自己的心跳。
栓柱醒了,摸黑坐起来:“爹,天黑了……您吃饭了吗?”
“不饿。”陈三的声音干涩,“你吃了吗?”
“吃了点饼。”栓柱小声说,“爹,您今天……真没事吧?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没事。”陈三伸手,握住儿子的手,“栓柱,爹问你,如果……如果爹不在了,你能照顾好你娘吗?”
栓柱的手猛地一颤:“爹!您说什么呢?!您怎么会……”
“我是说如果。”陈三打断他,“这世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得答应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照顾好你娘,也照顾好自己。行吗?”
黑暗中,栓柱沉默了很久。陈三能感觉到,儿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爹,”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吓我……到底要出什么事?您告诉我,我……我跟您一起扛!”
“你扛不了。”陈三的声音很平静,“有些事,只能大人扛。你记住爹的话就行:活下去。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
栓柱不说话了,只是用力握紧了父亲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像是生怕一松手,父亲就会消失。
陈三也握紧了儿子的手。父子俩的手,都很粗糙,很冰凉,但在黑暗里,却传递着彼此最后一点体温,最后一点……支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戌时,亥时……
远处冯家大院方向的灯火,渐渐熄灭了。兵们大概都睡了。只有门口哨兵的位置,还有一点微弱的光——大概是灯笼。
夜,深了。
风依然在吹,呜呜咽咽,像是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奏响哀歌。
陈三松开儿子的手,慢慢站起身。他的腿坐麻了,晃了一下,才站稳。
“爹,您要去哪?”栓柱紧张地问。
“出去一下。”陈三低声说,“你待在窑里,闩好门,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记住了吗?”
“爹……”
“记住爹的话!”陈三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栓柱被吓住了,不敢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三最后看了一眼炕上的老伴儿——她还在沉睡,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然后,他掀开草帘,走了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云厚重地压着天空,透不出一丝光。只有风,永不停息的风,卷着尘土和寒意,扑打在脸上。
陈三站在窑洞口,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才勉强能看清周围的轮廓。他朝冯家大院方向望去——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门口那点灯笼的光,像鬼火一样,在风里摇晃。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根炮仗,又转身回到窑洞里,从陶瓮中取出火药包。他小心地把火药撒在炮仗引信的根部,然后用布条缠紧。
做完这些,他再次走出窑洞。
夜风吹在脸上,冰凉刺骨。他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像要跳出胸腔。握着炮仗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微微颤抖。
他走到窑洞前面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这里离窑洞有十几步远,点着了火,不会烧到窑洞。而且地势稍高,信号更容易被看见。
他蹲下身,把炮仗插在松软的土里,只露出引信。然后,他摸出火镰和火石——这是放羊时生火用的,很久没用了,有点潮。
他试了几次,才打出一点火星。火星落在引信上,“嗤”地一声,燃起一簇微弱的、蓝幽幽的火苗。
火苗顺着引信,缓慢地、坚定地,朝炮仗烧去。
陈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点火星,看着它一点一点靠近炮仗,看着引信在火焰中迅速变短,变黑。
快到了……
快到了……
他的呼吸屏住了,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终于,引信烧到了尽头。
“咻——!!!”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啸叫,撕裂了沉重的夜幕。紧接着,一道耀眼的、赤红色的火光,从炮仗中冲天而起,像一条愤怒的火龙,直窜向漆黑的天空。
“砰——!!!”
火光在夜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金红色光点,四散飘落,像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死亡的烟花。
光芒照亮了陈三苍白而决绝的脸,照亮了破败的窑洞,照亮了远处冯家大院模糊的轮廓,也照亮了这片沉睡的、苦难的大地。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风停了。
虫鸣停了。
连心跳,都好像停了。
只有那声尖锐的啸叫,和那团耀眼的火光,在夜空中回荡,燃烧,然后……渐渐消散。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但陈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信号,发出了。
进攻,开始了。
杀戮……也开始了。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惊的兔子,冲回窑洞,“砰”地关上破木门,用身体死死顶住,然后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那声爆炸的余音,还在颅腔内回荡。
他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手还在抖,止不住地抖。
外面,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喊杀声,没有枪声,没有他预想中的、震天动地的厮杀。
只有风,又刮起来了,呜呜咽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难道……信号没被看到?
难道……冯子安他们没准备好?
难道……计划失败了?
不,不可能。那么耀眼的火光,那么尖锐的声响,除非是聋子瞎子,否则不可能看不到,听不见。
那为什么……没动静?
陈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板漫上来,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错了?
他太急了?
他……害了所有人?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冯家大院的方向,终于传来了第一声响动。
不是喊杀,不是枪声。
是一声短促的、凄厉的惨叫。
像是什么东西,被突然扼住了喉咙,发出的、垂死的哀鸣。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惨叫声此起彼伏,混杂着怒骂声,奔跑声,还有……金属碰撞的、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那是刀剑的声音。
是铁器砍进肉里的声音。
是……死亡的声音。
陈三浑身一颤,猛地捂住耳朵。他不想听,不敢听。但那些声音,却像无数根针,穿透他的手掌,钻进他的耳朵,刺进他的心里。
他仿佛能看见,在冯家大院那漆黑的高墙内,正在发生着什么:黑影憧憧,刀光闪烁,鲜血飞溅。冯子安他们的人,像一群沉默的、复仇的鬼魂,从黑暗里扑出来,扑向那些还在睡梦中的、或者刚刚被惊醒的兵。刀子捅进肚子,砍在脖子上,鲜血喷出来,溅在墙上,地上,溅在杀人者和被杀者的脸上。
那些兵,也许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自己是狼,是这片塬上的主宰。可今晚,他们成了待宰的羔羊。
而宰杀他们的,正是那些他们曾经欺辱、掠夺、视如蝼蚁的百姓。
这就是报复。
血淋淋的、你死我活的报复。
陈三的胃里一阵翻搅,他弯下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他恨孙殿英,恨那些兵,恨这个吃人的世道。
但他也从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用这么多人命,去换一个……未知的结果。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不是那个放羊、挖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世界。
这是一个野兽的世界。
一个人吃人,人杀人的世界。
而他,亲手点燃了导火索。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混乱。惨叫声,怒骂声,奔跑声,撞击声,还有……零星的、沉闷的枪声。
枪响了。
孙殿英的人,反应过来了。他们开始还击了。
陈三的心又提了起来。冯子安他们,只有刀剑土铳,能挡得住子弹吗?
“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紧接着,是一声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谁中枪了?
是冯子安的人,还是孙殿英的兵?
陈三不知道。他只能躲在窑洞里,听着,猜测着,恐惧着。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中,缓慢地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惨叫声停了,怒骂声停了,奔跑声停了。只剩下零星的、压抑的呻吟,和风吹过院墙的呜咽。
结束了?
谁赢了?
陈三屏住呼吸,耳朵贴着门板,仔细听。
没有胜利的欢呼。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比之前更沉重、更恐怖的寂静。
他慢慢直起身,挪到窗边,掀开草帘一角,往外看。
远处冯家大院的方向,一片漆黑。连门口那点灯笼的光,也熄灭了。
只有风,还在吹。
只有夜,还是那么黑。
像一座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巨大的坟墓。
陈三放下草帘,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赢了?
还是……输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晚起,这片塬上,又多了几十条冤魂。
而他手上,也沾了血。
不是亲手沾的。
但比亲手沾的,更脏,更重。
他闭上眼睛。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冰凉的,无声的,像这片土地上,永远也流不尽的血和泪。
【三】
寅时初刻,窑洞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陈三猛地睁开眼睛——他根本没睡,一直靠在墙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窑洞口停下。然后是轻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是冯禄!
陈三的心跳加快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腿坐麻了,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走到窑洞口,掀开草帘。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惨白的光照在冯禄脸上。他的脸上、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迹,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他的眼睛很红,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很亮,闪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的光芒。
“陈三叔,”冯禄的声音嘶哑,带着疲惫,也带着兴奋,“成了。”
两个字,像两颗定心丸,砸进陈三心里。
成了?
真的成了?
“孙殿英的人……”陈三颤声问。
“死的死,跑的跑。”冯禄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开嘴,露出一个疲惫而狰狞的笑容,“咱们死了七个,伤了十几个。他们……死了二十二个,伤了五六个,剩下的,都跑了。”
二十二个。
陈三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二十二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虽然他们是丘八,是强盗,是逼得塬上百姓活不下去的恶鬼,但……那也是二十二条人命。
“孙殿英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最关键的问题。
“跑了。”冯禄的脸色阴沉下来,“这狗日的,命大。咱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刚好从镇上回来,还没进院子,听见动静不对,调头就跑了。只带了两个亲兵。”
跑了?
陈三的心又沉了下去。孙殿英跑了,后患无穷。他一定会回来报复,带着更多的人,更狠的枪。
“那……咱们怎么办?”陈三的声音发干。
“走。”冯禄只说了这一个字,“孙殿英肯定会回来。咱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趁他还没调齐人马,咱们得赶紧走。”
“走?去哪?”
“北山。”冯禄的眼神变得坚定,“子安少爷早就安排好了。北山有粮食,有水,有藏身的地方。咱们躲进去,孙殿英就算带一个营来,也未必找得到。”
北山。
又是北山。
陈三想起冯子安给的那张地图,想起那些标注的藏粮点、武器点、密道。原来,冯子安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那……塬上的百姓呢?”陈三问,“他们都走吗?”
冯禄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摇头:“走不了。几百口人,拖家带口,怎么走?走到哪去?”他顿了顿,“只能……留下。孙殿英要报复,首当其冲的,是咱们这些动手的人。至于普通百姓……他大概也不会全杀光,还得留点人种地交粮。”
陈三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留下?留下等死?等孙殿英带着大队人马回来,烧杀抢掠?
“可是……”
“没有可是。”冯禄打断他,声音冰冷而残酷,“陈三叔,这世道,能保住自己,保住家人,就已经是万幸了。其他人……顾不上了。”
顾不上了。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扎进陈三心里。
是啊,顾不上了。
他连自己都顾不好,连家人都保护不了,哪还顾得上别人?
“你准备一下。”冯禄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天亮之前,咱们必须进山。带上你老伴儿和栓柱,只带必需品,其他的……都扔了。”
陈三点点头,转身回到窑洞里。
栓柱已经醒了,坐在炕边,紧张地看着他:“爹,外面……是不是打完了?谁赢了?”
“咱们赢了。”陈三的声音很平静,“但孙殿英跑了。他一定会回来报复。咱们得走,现在就走。”
“走?去哪?”栓柱愣住了。
“北山。”陈三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那点金银首饰,早就藏在陶瓮里。几件破衣裳,裹成一个包袱。还有那点剩下的饼和药,也包起来。
“栓柱,把你娘叫醒,帮她穿好衣服。”陈三吩咐道,“动作快点,没时间了。”
栓柱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父亲严肃的脸色,不敢多问,连忙去叫醒母亲。
老伴儿被摇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栓柱帮她穿好衣服——其实也就是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老妇人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眼神清醒了许多,看着陈三,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娘,咱们得换个地方住。”陈三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去个安全的地方。你……能走吗?”
老妇人看着丈夫,又看了看儿子,慢慢点了点头。
陈三松了口气。能走就好。他背起那个小小的包袱,又让栓柱扶住母亲,然后走到窑洞口,对等在外面的冯禄点了点头。
冯禄看了一眼陈三身后瘦弱的母子,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跟我来。”
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窑洞,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路上,陈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几十年的破窑。窑洞在灰白的天光里,像一个沉默的、张着大嘴的怪兽,正在吞噬他过去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家。
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不是不舍,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悲哀。
这个破窑,再破,也是家。
现在,家没了。
他又成了无根的浮萍,随风飘荡,不知落向何方。
但他没有时间感伤。冯禄的脚步很快,他必须跟上。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拨人。都是参与今晚行动的青壮年,带着家人,背着简单的行李,默默朝北山方向汇聚。没人说话,只有杂沓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孩子压抑的、细弱的哭声。
像一群逃难的、沉默的蚂蚁。
走到北山脚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晨雾弥漫,笼罩着陡峭的山坡和黑黢黢的废窑洞口。山上已经有人了,影影绰绰,大概有几十号人,正忙着往废窑里搬运东西——粮食,水,被褥,还有……武器。
冯子安站在一个较高的土坡上,正在指挥。他也是一身血污,脸上带着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看见陈三他们过来,他快步走过来。
“陈三叔,你们来了。”冯子安的声音嘶哑,但很稳,“路上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陈三摇摇头,看着冯子安脸上的血,“子安少爷,您……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冯子安摆摆手,目光落在陈三身后的老伴儿和栓柱身上,眼神柔和了些,“婶子,栓柱,让你们受惊了。先进窑洞休息,里面准备了干粮和水。”
栓柱扶着母亲,朝一个废窑走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老弱妇孺,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烤着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焦糊的香气。
陈三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冯子安:“子安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冯子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孙殿英跑了,一定会回来。咱们杀了他们二十多个人,这是血仇,他绝不会罢休。所以,咱们得做好长期据守的准备。”
他指着那些废窑:“这些窑洞,大部分都是相通的,里面结构复杂,易守难攻。我已经让人把粮食、水、还有武器,都分散藏好了。够咱们这些人……吃一个月。”
一个月?
陈三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月之后呢?如果孙殿英围山一个月,他们怎么办?饿死?还是冲出去送死?
“那一个月之后呢?”他忍不住问。
冯子安看着他,眼神深邃:“一个月之后……看天意。”他顿了顿,“也许,孙殿英等不了那么久,自己就撤了。也许,会有别的变数。也许……”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谁都明白。
也许,他们根本活不到一个月。
“现在最重要的是,”冯子安转移了话题,“把所有人都组织起来。青壮年轮流放哨,警戒,巡逻。老弱妇孺负责做饭,照顾伤员。咱们得像个军队,才能活下去。”
陈三点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乱世之中,抱团才能取暖,组织才有力量。
“陈三叔,”冯子安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眼神诚恳,“今晚的事,多亏了你。没有你的信号,我们不可能这么顺利。”
陈三摇摇头:“是你们……拼命换来的。我……没做什么。”
“不,你做了。”冯子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点燃了那根炮仗,就是点燃了这片塬上最后一点血性。从今往后,咱们这些人,不再是被随意宰割的羔羊了。咱们是……人。会反抗,会拼命,会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陈三看着冯子安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温热的东西。
人。
会反抗的人。
会拼命的人。
是啊,从今晚起,他陈三,不再只是一个放羊的、挖坟的、逆来顺受的老汉了。
他是一个……反抗过的人。
一个手上沾了血——虽然不是亲手——但依然算是……战士的人。
这感觉很陌生,很沉重,但也……很踏实。
“子安少爷,”他挺直了佝偻的腰,“您说吧,要我做什么?”
冯子安笑了,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欣慰:“你先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有你忙的。”
陈三点点头,转身朝栓柱和老伴儿所在的废窑走去。
走到窑洞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晨光熹微,照在北山陡峭的山坡上,照在那些忙碌的人影上,照在冯子安挺直的背影上。
远处,董志塬的方向,一片死寂。冯家大院那场血腥的厮杀,似乎从未发生过。只有风,还在吹,卷着尘土,卷着血腥味,卷着这片土地永远也散不尽的苦难和悲凉。
但这里,北山,这片被遗忘的、荒芜的废窑群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但顽强的火种。
那是反抗的火种。
是希望的火种。
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的火种。
陈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窑洞。
窑洞里很暗,但很温暖。篝火跳跃着,映着老伴儿和栓柱疲惫而安心的脸。几个妇人正在熬粥——真正的粥,用小米熬的,香气扑鼻。
栓柱看见父亲进来,连忙端了一碗过来:“爹,喝点粥,暖暖身子。”
陈三接过碗,碗很烫,但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粥很稀,但很香,是粮食最纯粹的味道。
他喝着粥,看着火光,看着家人,看着窑洞里这些同样逃难而来、但此刻却聚在一起、互相取暖的人。
忽然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他们还有火。
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至少,他们……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希望。
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像风里的烛火。
哪怕这希望,需要用更多的血和泪去浇灌。
但至少……还有。
他喝完了粥,把碗递给栓柱,然后走到老伴儿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老妇人看着他,眼神依然空洞,但似乎……多了一点光。
陈三对她笑了笑,虽然笑容很疲惫,但很真诚。
“他娘,”他低声说,“咱们……到家了。”
老妇人似乎听懂了,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但她的手,轻轻回握了陈三的手。
握得很紧。
像握住最后一点……生的希望。
窑洞外,天色大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北山这片废窑群里,一场新的、关于生存的、更加残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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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