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过长安街时，敛尽了秋日最后的温存。昨日还缀满枝头的银杏，如今像倦极的金色蝶翼，沿着青砖缝轻轻打旋，最终停驻在故宫角楼的飞檐下——那黛色瓦当本自清癯，被这满地碎金映衬着，竟晕开一派宋人笔意的疏朗，连风掠过檐角的声响，都似宣纸上轻轻擦过的墨痕。

什刹海的水面最先感知时节递嬗。涟漪裹着薄霜，将岸柳染成浅赭，垂条拂水宛若摊开的旧绢本，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时光的软。偶见裹厚棉袍的老者，在初凝的冰面上投下钓竿。银线坠处，漾开的圆纹都凝着泠泠寒光，却冻不住他掌中茶盏袅起的暖烟，那烟丝缠缠绕绕，竟与岸边的雾融成了一处。

转过胡同拐角，香山轮廓自晨雾中渐渐显露。往昔灼灼的枫火已褪成零星赭斑，风过时打着旋落于石阶，像谁不小心撒落的胭脂，为黛青山径添了脉脉温存。山脚茶寮犹敞木门，炉上枣茶蒸腾的白汽，混着松针清冽，在山风里酿成柔软的云，惹得行人都成了迟归的雁，忍不住驻足，想把这暖意多揣几分在衣襟里。

巷弄深处的灰墙还熨着秋阳余温，却被檐角溜过的风浸出凉意。某扇窗棂漏出煮茶的香，伴随冰糖炖梨的甜，在冷空气里徐徐铺展——这气息不浓，却似檀香扇轻摇，将过客的肩头温柔包裹。偶有孩童裹着厚围巾跑过，笑声惊起檐下悬着的蛛网，网住的碎光里，都浸着这冬晨的软。

拾首时，天穹如刚启的宣纸，几缕云絮慢得仿佛定格的篆烟。远处西山与香山遥相呼应，在薄雾间化作宣纸上两笔淡墨，浓淡相宜地托出天地间的空寂。偶有麻雀跃上枯槐枝桠，啼声清碎，恰为这静谧时节添上灵动的注脚；翅尖抖落的残叶坠向地面，轻得像一句未说完的诗。

这便是北京的初冬了。未见雪落长安的壮阔，未遇北风裂帛的凛冽，只蕴着清寂的温柔——是金瓦红墙间的岁月留白，是山径石阶上的暖痕暗藏，是胡同烟火里升腾的诗意，更是光阴在千年古都额间，印下的第一枚素笺，浅淡却绵长。

作 者

萧毅，笔名从容，毕业于甘肃联合大学英语系，主要从事股票二级市场投资和书画精品收藏，著有《从容操盘手记》等书，现任深圳永毅科技投资和珠海德益投资公司的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