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培 怀化
最近,我在图书馆借到五、六十年代出版的吴运铎的《把一切献给党》、陶承的《我的一家》和李建彤的《刘志丹》,这是当时轰动一时的革命回忆录和小说,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全部看完,非常感人,而这三部红色经典作品,都出之何家栋先生之手。何家栋何许人也?莫说一般读者,就是文学界很多朋友也很陌生。
何家栋生于1923年河南信阳,“一二·九”运动中的爱国青年,15岁参加八路军。抗战胜利后,他加入共产党,从事文化出版工作,调到太行解放区《新大众报》任编辑,北平和平解放后,他随报社进城接管了国民党的《新生报》,后改名为全国总工会直属的机关报《工人日报》。因《工人日报》机构庞大,经费不足,无法维持日报的出版,就把他调到报社印刷厂当厂长,他想尽办法,印刷厂经济效益大有起色,可何家栋没有想到,报社日子好过了,而他却大难临头了。
全国开展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把他“锁定了”,可查不出经济问题,就查他的政治问题;没有现行问题,就查历史问题,最后就以“历史不清,来路不明”清除出党,撤消职务,放在校对室打杂,形同无业游民。
“三反运动”结束后,组织依旧不给他分配工作,他看到报上发表的战斗英雄吴运铎的事迹,很受感动,就跑去找吴运铎,主动要求帮他整理革命回忆录。吴运铎为革命舍生忘死创办军工厂,试制地雷、手榴弹、炮弹,被炸成遍体鳞伤、双目致残,几乎失明,他执笔整理的《把一切献给党》一经付梓出版,便轰动一时,几个月内连印了几百万册,吴运铎也成为青年人崇拜的偶像,广大读者却不知此书竟出自何家栋之手。
后来,当年送何家栋参加八路军的黄明鉴老师从上海找到他,才澄清了他那些历史的疑点,推倒了那些不实之词,工人出版社才设立一个文艺编辑室,叫他负责。何家栋认为一个出版社如在文化上没有地位,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因此应加强综合性,并且保持有别于其他出版社的特色,陆续制定了一批传记文学和革命回忆录的选题,与有关作家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如欧阳山的《红花冈畔》,魏巍的《红色风暴》、王愿贤的《党费》、刘白羽的《熊熊的火焰》,素材都由出版社提供,出版后产生巨大的影响。何家栋从档案里找到方志敏的《自述》,他深入采访,深度挖掘,写出了《方志敏战斗的一生》。赵一曼参加革命后,遇到向警予、警予为她改了名字,她和家庭断绝了联系,直到在东北抗日战场英勇牺牲时,其身世仍鲜为人知。何家栋沿着烈士的足迹,从东北追寻到西南,又从烈士的出生地追寻到就义地,经历十多个省、市,遍访烈士家属、战友、知情者,并询问了在押的犯人,写出了《赵一曼》一书,在国内外产生很大的影响。
尤其是何家栋得知靠绣花卖钱维持生活的陶承一家的革命生涯后,他以工人出版社编辑的身份帮助陶承记录整理出版了《我的一家》。陶承的丈夫是共产党员,从事地下工作,因贫困多病英年早逝。陶承带着几个儿女,继续为党传递情报,儿女先后都牺牲了,她毫不退缩,继续革命。《我的一家》一书出版后,全国报刊纷纷评论转载,青年人手一册,一时洛阳纸贵,很快又被夏衍改编成电影《革命家庭》,影院场场满座,轰动大江南北。然而,十年甘坐冷板凳,众人敬仰的是陶承,但仍不知作者何家栋。
期间,何家栋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也许是1955年审干。这次审干不搞轰轰烈烈,而是不动声色地组织专人做调查取证。负责他的专案审查的是时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著名老作家康濯的夫人王勉思,她费尽周折找到了童年时代和何家栋在大别山一起求学,一起参军的伙伴,为他写出证明。有的人就在附近党政机关任职,可原先办案的人,宁肯一错到底,也不去做一点调查研究。王勉思还找到他几次被捕时的审案人,查看了当年的审讯档案,弄清了很多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当他在审查结论上签字时,王勉思笑着说道:“这一查,倒查出个英雄来了。”何家栋说:“唉呀,总算还我一个清白,帮我放下了一个思想包袱。”
不久,党支部组织委员通知何家栋:“当年停止你的党籍不合组织原则,你可以提出申诉,要求纠正。”何家栋说:“如果错了,应由组织主动纠正,用不着我提出申请?”性格决定命运,何家栋这种性格,决定了他要跌跤。1957年反右运动
他又中了“阳谋”,因他负责编辑出版了刘宾雁的《本报内部消息》一书,受到株连,被打成右派。王勉思在支部会上替他辩护几句,也被批评为“右倾”。其实这部书稿正是这位总编辑审阅定稿的,却倒要何家栋必须承担“政治责任”。单纯的何家栋想犯错误的人还是少一点好,就把责任全部承担了。定案会上,一个个右派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而何家栋一言不发,最后只说四个字“无话可说”。
何家栋是一个最忠诚的革命者,为革命出生入死。革命胜利了,他又日夜奋笔疾书,为这场革命编制颂歌,这些革命的经典著作,彰显了他当时对革命的思考,竟是多么的忘情又虔诚。但“极左”狂潮粉碎了他的美好理想,无情地将他打入人间地狱,一生中最富活力的十四年全部在牢笼中度过,母亲和两个爱子也先后死去,在何家栋受难时,王勉思又随康濯调到湖南长沙,她偶而进京总不忘要去看望何家栋的家人,带些饼干、糖果给老人小孩,还要送些粮票和钱。对于身处绝境的何家栋来说,还有一位好人惦记着他和他的家人,使他深受感动,不失去希望。更何况是在全民面临饥馑苦难的年代,节省下自己的口粮让给同事小孩吃,那不仅仅是雪中送炭,而是相濡以沫。
“四人帮”垮台后,《工人日报》准备复刊,有几位朋友想起何家栋,提议暂时将他借调回来参与筹备工作,但也有人说他已经双目失明,丧失工作能力。时任全国总工会书记的张维桢说了一句:“那他更应该回来,一个瞎子,在农村怎么生活呀!”于是,他的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机。当时他流放山东已14年,虽然身处穷乡僻壤,但也安之若素了,对北京并没有什么眷恋,再加上信息闭塞,还以为是叫他去挨整呢。那时王勉思在湖南少儿出版社任社长,听说何家栋回京的消息,立刻要他把以前出版的由他执笔整理创作的《把一切献给党》和《我的一家》两本书交由湖南少儿出版社重印,署了何家栋的名字,并付给了稿费。时任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康濯,也忙着介绍何家栋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其意是想多“制造”一点“舆论”,好让他落实政策快一点,用心之良苦,令人感动。
后来,何家栋的问题全部平反了,终于“重新回到人民队伍里来”了。1979年他获得改正后,重新担任工人出版社副社长,主持《自学》《开拓》《丑小鸭》等数种报刊编辑出版工作。自己也宝刀不老,发表了一批研究国际、国内现实问题的重头文章,出版了脍炙人口的作品。
苦难不但没有摧毁何家栋,返而成就了何家栋。他完全超脱了个人的苦难,从来不曾对自己的际遇有过任何怨言。他思考的是整个民族的苦难,从苦难中反思着整个民族,从苦难中滕飞,在烈火中永生。
何家栋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悲情而又壮烈!
何先培简介
当过农民,当过军人,当过记者,当过老师,资深编辑。溆浦县作家协会首任主席,先后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文汇报》《羊城晚报》《大地》《新观察》《中国报告文学》巜湘江文艺》等报刊发表多篇文学作品,20多次被各报刊选登或连载,30多次获省,部级和全国奖。曾任《文化周末》《东莞乡情》《武陵文化》《屈原文化》杂志副主编,《舒新城研究》主编。退休后出任溆浦舒新城研究会会长。学生时代就对文史知识和地方文化感兴趣,写了不少文史研究的文章和论文,部分论文在《人民大学报刊选文》巜农民日报》《湖南日报》《湘潭大学学报》《东莞理工学院学报》巜番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发表。出版报告文学集《新莞人》。
顾问 何百鸣 何君 何速成
作者 何先培
编委 何德 何长爱
何宏飞 何绍成
何瑞珊
编审 何志新
主编 何治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