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猪菜里的暖
姜满成
小雪刚过,后山的风就带了刀子似的寒气。井边的冰棱一天比一天厚,路边的残雪也结了一层硬壳,踩上去咯吱作响。这时候,村里的炊烟里,就该飘出杀猪菜的香了。
小时候,这日子是刻在心上的。白露一过,娘就开始腌酸菜。大缸刷得干干净净,白菜码得整整齐齐,撒上粗盐,压上青石。过上半个来月,掀开缸盖,那股酸香就扑鼻而来——这酸菜,是村里的庄户人一年的副食,是杀猪的时候必烩的菜,少了它,肥肉腻的吃不下去。
要杀猪了,头天就得请好屠夫。屠夫是村里的光棍二海子,他为人爽快,干活利索,给谁家杀猪从不含糊,手起刀落,一气呵成,完了还能美美吃上一顿肉。
太阳刚露脸,我家院里就热闹起来。来帮忙的男人们搓着手、哈着白气,搬来宽厚的木板架在长凳上。猪圈里的猪像是预感到什么,哼唧得格外凶。几个人合力拽着猪腿往外拉,猪的嚎叫声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按猪是个力气活,得四五个壮汉齐上阵,按住头尾四肢,木板被压得咯吱作响。二海子不慌不忙,瞅准位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顺着木槽流进备好的盆里,还冒着热气。猪的挣扎渐渐弱了,最后蹬几下腿,院子里便静了下来。
褪猪得去村西头的褪猪房,那是间矮矮的土坯房,靠墙架着一口大铁锅。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水汽蒸腾,把整个屋子都裹得雾蒙蒙的。猪被抬到锅边的木板上,用烧好的开水浇上几瓢,再用铁刮子来回刮,黑粗的猪毛就褪了下来,露出白净的皮。这时候,母亲早已烧好热水,等着清洗内脏。肠肚最费事,得用粗盐反复搓揉,翻来覆去地洗,直到闻不见一丝腥气。
最让人惦记的,是当天的烩菜。猪脖子上那块带着肥膘的槽头肉,切成小块,下到大铁锅里炒得滋滋冒油,油星子溅在灶台上,香气一下子就漫遍了全家。然后下酸菜、土豆块、添上清水咕嘟咕嘟地炖。汤面上浮着一层亮亮的油花,当肉熟的时候再加上粉条,酸香混着肉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开饭时,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来了。男人们蹲在墙角抽着烟,聊着今年的收成;女人们围着灶台,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孩子们早就等不及,捧着碗守在锅边,筷子专挑肉和粉条,烫得直呵气也舍不得松口。我家还会舀出几大碗,给没到场的邻里送去。一碗菜递过去,客气话都省了,只说一句“趁热吃”,接的人也笑着应:“明儿你家有事喊一声。”
那时候的肉是真的香。没有太多调料,就靠酸菜的酸、猪肉的鲜,炖出一锅热腾腾的暖。肉吃多了也不腻,就着白面馒头,能下去两大碗。汤也不能剩,泡着馒头,酸溜溜的,喝下去浑身都透着热乎。
后来搬到县城,超市里的猪肉一年四季都有,饭馆里也有卖猪肉烩酸菜的,可总吃不出当年的味道。猪肉是饲料喂的,缺了山间野草的那股清腥;更没有那满院的人声,没有送菜时递过来的那双手,带着灶灰的温度。
前几日降温,路过超市,我买了一袋酸菜,回家切了肉,炖了一小锅。汤滚起来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后山的猪叫,看见了院里的炊烟,还有二海子挥刀时的利落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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