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寺郎湖有感
作者 李会芳
车子在盘山的公路上缓缓爬行,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甲虫。窗外是层层叠叠的黄土塬,深沟大壑,是岁月在这片土地上刻下的苍老皱纹。正当我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这无边的土黄色时,车子一个急转弯滑了下去,一片碧澄澄的水光便毫无预兆地,带着几分清凉的绿意,扑面而来。这便是寺郎湖了。
它静静地卧在彬州市底店乡牛北村海拔一千四百米的山谷里。远观像隐身的龙脊、女娲补天的遗玉,金光闪闪;近赏像琼浆玉液、灵蕴诗篇,芬芳馥郁;放眼四周,山峰连环逶迤,十里烟波浩渺,湖面是三百七十亩的辽阔,却又让人不觉得空旷。风从山坳里吹来,水波柔柔的,粼粼的闪着细碎的光,教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自然之妙趣,天地之奇光,令人心旷神怡。日照处,金鳞细碎,倒影婆娑,鱼翔浅底;背阴处,空气凝重,郁郁苍苍,朦胧深邃。
据说,这寺郎湖是明嘉靖年间,那场“陵谷变迁”的大地震留下的印记,是山崩地陷后形成的堰塞湖,是大自然一份歉疚的赠礼。可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古老的传说,那位被误解、被驱逐的侍郎神,最终将他济世的慈悲,连同他的官邸,一同沉入了这湖底,化作了这一汪永不干涸的清澈。
我们一行沿着那二点八公里的环湖路慢慢行走,享受夕阳下的静谧。脚下是洁净的路,两旁矗立着太阳能的路灯,像一列整齐的卫兵,白日里默默汲取阳光,预备在夜里为这一片山水点亮温和的光明。最奇的是,这湖的两桩神密,叫人无限遐想。一是“涝不升,旱不降”,任你外界是倾盆大雨,还是赤地千里,它自岿然不动,水波不惊,仿佛自有其一方天地,不与外界的喧嚣同悲同喜,印证了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博大胸怀。另一件便是,这“夏秋无落叶”了,环顾四周,满山遍野的树木,初冬到处落叶遍地,可偏偏这湖面上,竟是片叶不沾,干净得如同处子。那落叶都到哪里去了?莫非真如乡民所言,是湖底的侍郎神爱洁净,不忍让一片枯叶,扰了这面映照天光的明镜吧?
湖以秀色闻名遐迩,湖畔有钓鱼台、有停泊的游船、有水上演艺观景台……这个季节安静多了,只有三三两两游人漫步、拍照;偶有垂钓者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塑。钓竿、人影、远山,都一一倒映在墨绿的水里。“半江瑟瑟半江红”,让我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影。这湖里是投了鱼苗的,但我总疑心,那咬钩的,怕不是寻常的鱼,而是哪位多情的诗人,沉在湖底的一句残诗吧!
站在这“高原明珠,天然氧吧”的美誉里,看落光了叶子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慵懒的枝条,随水波飘荡,思绪不由飘得远了些。这湖所在的彬县,古称豳地,是“公刘故里”,是“诗经之乡”。《诗经·豳风》里那“七月在野,八月在宇”的古老歌谣,仿佛还在风中低吟。不远处,还有冯晖的陵墓,樊梨花的点将台,以及那驼铃已逝的丝绸古道。历史的烟云在这里层层堆积,金戈铁马,商旅往来,都化作了眼前这一片青山绿水的寂静。热闹是它们的,我此刻拥有的,只是这一片无边的、清亮的湖水。
据彬县县志记载,这湖所在的西庙头林区,“半截戳进天里头”。这话说得形象生动、接地气,带着泥土的朴拙与天真。我坐在这“戳进天里头”的地方,看寺郎湖,便觉得它离天那么近,离尘世那么远。它是黄土高原皱褶里藏着的一滴清泪,或是上天不慎跌落的一面明镜,虽然不言不语,却似乎说尽了一切。
天色向晚,我们急忙驱车返回。汽车上了90度的弯道,我再次回眸,暮色正从四面的山谷里弥漫上来,湖水成了幽幽的墨绿色,更显得厚重沉默。我想,那湖底的侍郎神,此刻也点起了宫邸的灯了吧?那光,定然是温润的、明亮的,如同他始终慈悲的心,永远护佑着这一方水土,与这一方人民。而我,却带走了满身湖水的清气,与一腔说不清的、道不明的缱绻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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