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先人不知祖

路边

我1939年生，公公兄弟三人，分别叫大龙二龙三龙，我公公是老二。父亲是兄弟三人，我这辈也是兄弟三人，我是老三。我学龄时，北谢还没有小学，我是上的西木小学，高小是张墅小学。1953年考取了宜兴第二中学（今省宜中），读完了初中和高中。

因为大我9岁的二哥谢浩华宜兴农校毕业后分配到苏州吴县农林局工作（后任副局长），我也就去苏州找工作。先是在苏州阀门厂做检验员，还被派去上海学习了一年无损探伤等技术。1962年因大跃进经济过热，国家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策略，对近三年进厂的职工，直接退回原地。

1963年，北谢村在谢家祠堂里办起了张墅农中，村领导安排我到农中任教。三年后农中撤销，改办北谢小学，我任小学教师。1976年徐坝小学增办初中，我被安排到徐坝中小学任初中教师。1977年红塔中学复办高中，我被安排到红塔中学，任复办后的第一届高中班主任。80年代，因上级要求，我还参加了南京师范大学函授学习，取得了大专学历文凭。

我在张墅农中还参加了红卫兵串联。1966年秋季开学不久，广播里疾风骤雨，天天宣传无产阶级文化，全县各校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我们农中虽小也要紧跟形势，同样把两个班级的学生组织成红卫兵。当时上级号召是“学习红军长征精神，走出校门徒步串联。”于是有同学提出要串联。学校不放心他们独自出门，便安排我带着三四名学生代表去串联。到底是农村学校，“文革”热情并没被煽起多少。学校停课，大部分学生想着回家帮干活。

我们的目标是南京，第一天顺着宁杭公路走到溧阳，凭学校的介绍信先找红卫兵接待站，由他们安排在招待所吃饭住夜，都不要钱。有了第一次，后面就依样画葫芦。后来看见一辆货车，我们就拦着请司机带一段，司机就把我们带到南京郊区。他目的地到了，我们只好下车继续步行。在南京几天，因为住得比较偏，并没有参加省里市里的批斗活动，去省政府看了一下，里面也没什么办公人员。与同学们商量了一下，就原路徒步回家了。

我现在退休在家，偶尔也在菜园地里动动。1983年分田到户，妻子和孩子都是有田的，但现在都由村里转包给了种田大户，我们得些转包金。我家世代以种田为生，1949年后评成分，我家是中农。我虽然是教师，听起来是知识分子，骨子里其实还是农民。学生时代，每到星期天，会回家参加劳动，当了教师，离家近了，星期天更要参加劳动。生产队里也欢迎“四属”户老师下田下地。我每每出工，听从安排，锄地、插秧，甚至罱河泥，样样能做。

我们北谢村七个生产队，其中三个生产队都姓谢，过去没有杂姓，只是土改后才有杂姓。要说老祖宗，我们这代人是愧对先人的。过去为了记住祖宗，考试写名字，要先写上太公、公公、父亲名字的，当然也是为了区分重名。但对祖宗确实很敬重，每逢乔迁，先奉祖宗著作入屋，传承耕读家风。

我高中毕业，又做了一辈子的中学语文教师，算个知识分子了，但好像地方史、家族史是空白。1949年我10岁，村上有地位有文化的都成了地富反坏，“文革”时家谱又被烧了。直到近年文化部门人士下乡走访，我们才知道明清县志有记载，我们谢家老祖宗是晋代宜兴太守谢渊，是他定居今北谢村东南面的方砚里（俗称荒田里），才开宜兴谢氏一脉。我尚如此，何况他人。而北谢村，就是他的别墅啸庄所在地。

前两年在村东发现一方倒地古碑，是过去谢家祠堂碑。市文管部门也来人看过，可惜上面文字经长时间脚踩雨刷，以及农具磕碰，基本无法辨认，现在就在谢家祠堂门前场上。谢家祠堂因办农中办谢家小学，得以保存了下来。屋面已换了平板琉璃瓦，今年外墙面又重新粉刷了一新。

村上原还有五路庙（迎福庵）和痘司堂，都在“大跃进”时拆除了。五路庙供奉东南西北中五路财神，他们都是历史上的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现在年轻人上网一查就知道。但我不知道，我们那时批判“封、资、修”，不允许说这些。解放后我们学得最多的是党的十次路线斗争史，老师学，学生学，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又不让说了，“文革”后出生的人也没人知道了。70年代前期讲儒法斗争史，又是一阵热。

痘司堂剩下一间小屋，后来分给了农户。前几年村民俞盘芳买下来，修缮扩充了一下，成了新的痘司堂。今年村里搞新农村亮化工程，顺便帮她把外墙刷成黄色，如佛寺一样。每到华历初一和月半，附近有信仰者来烧香祈祷，祈求痘司菩萨保佑赐福。

其实把痘司说成菩萨也是现代笑话。菩萨是佛教用语，像五路庙、痘司堂等场所供奉的，必定是中国历史人物或历史神灵。其工作人员，除了表明是道士的，一般都是司人（北方称巫覡）。过去痘神形象是头戴乌纱身穿红蟒的少年官员，而且还插着两枝金花，犹如新科进士一般，只是眉心里多了几个红斑点。

司人是中国最早的宗教工作者，主持祖宗教诲活动，尤其是祭祖斋蛮家。过去我们村我们家最隆重的事就是过年做蛮家团子祭蛮家。主妇做团子第一笼必定做龙或者蛇，我母亲就年年这样。蛮家是中国人共同的祖宗盘古，做团子吃团子的风俗就是因祭祀盘古而来。因解放后不说，像我也竟然不知道蛮家和司人文化，直到近年文化部门人士告诉我才知道，实在遗憾。

司人文化博大精深，数万年（而不是五千年）来的中华文化其实都是司人文化发展而来。包括至今还有不被人理解的，如不吃药不针灸不碰患者的收蛇丹、收痄腮、收小孩惊吓等。小孩惊吓，晚上用缝衣针穿段线边讴叫边放入水碗，第二天针锈了，惊吓也收好了。

2019年中央领导在北京看望基层干群时说：“让城市留住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说得很及时，民族的繁荣与复兴，一定是在优秀的传统文化基础上发扬光大的。

 （谢荣华口述，路边整理  2024年11月）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本《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