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塔月饼

路边

古人对不理解的物象都敬为神灵并虔诚祭祀，最大的物象当然是地有山川天有日月。日月之中，日为太阳星君（日神），三月十九为其生日。月为太阴星君（月神），八月十五为其生日。祭祀日神和月神，早在姜石年（后被尊为炎帝或神农）时代已成习俗。

用食物祭祀神灵，是人类最早的文明活动。一是敬畏，二是祈求保佑，遂成定例。随着饮食文化的进步，祭供之品也从宰杀猎物和摆放植物果实变得越来越丰富多样。譬如汉代发明石磨之后，谷实粉做成的饼也从餐桌到了供台。

晋代祭月神，大约在秋分，因秋分月不一定是满圆，其后人们用仿满月做成的圆饼祭月神习俗，改在了八月十五。隋唐时，八月十五祭祀月神、吃月饼和邻居互赠月饼已成盛况。宋代苏东坡有诗句说：“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明代沈榜《宛署杂记》说：“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月是圆的，饼是圆的，阖家团圆过节，又寓意和睦美满。

祭月神吃月饼是汉民族的共同习俗，红塔地区当然也不例外。月饼冠以“红塔”两字，相传还是与红塔之塔有关。寺庙受一方供养，必回馈一方。过去有“供品即仙果”的说法，尤其是每逢佳节，寺庙制作或布施结缘的供品，上供后会分发给众香客，因为沾了神灵仙气，服用后会消灾除难，事事如意。红塔地区的民众，便把红塔寺回馈出来的月饼称作红塔月饼。红塔寺建于北宋，“红塔月饼”一词诞生于何时，目前很难考证，据说不晚于明代。

商品化红塔月饼，始于晚清民初。其时因红塔寺节场人气旺盛，逐渐形成商业氛围。十几家店面朝南而开，几年时间，又形成了相向的两面街。小商行、小作坊、小吃店、南货店应有尽有。每到中秋佳节，红塔人自做的红塔月饼也会在商摊或南货店推出。不过质量普通与其他地方的一样，并未形成品牌效应。

红塔月饼引起人们注意的是抗战初期。因日寇侵华县城沦陷，城区许多商家把业务搬迁到红塔，其中包括茶食业。城区茶食师傅与红塔月饼的结缘，直接将红塔月饼品质提高了N个档次。但其后十多年直到1949年解放，因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红塔月饼尤其是高档月饼，销量不大，多数茶食师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1949年后，红塔月饼一度因口感好品质好引起人们关注。可惜好景不长，国家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落地，民间副食品生产基本停产或转行。其后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红塔老街有了供销社。为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主要从事“供”和“销”的供销社，办起了小作坊小工厂等。在副食品供应一时萧条情况下，大约1956年，红塔供销社办起了茶食作坊，成为全县公私合营、商业合作及供销社创办的23个糕方茶食作坊之一。

供销社能办茶食坊（也称糕方店），是因为其中有个职工叫邵传生，他是宜兴城里人，从事过茶食业。既然是公家企业当然不会仅仅是一人，于是又安排红塔人吉祥林和外来落户人庄和尚等，组成生产班子。茶食坊第一个产品也是主打产品，就是月饼。追求的不是口味，而是个大、熬饥，不管出门携带还是赠送亲友，非常实惠。

当时宜兴各乡镇茶食坊都以生产桃酥、杏仁酥等简单茶食为主，红塔月饼无疑是高档货了。在不久的全县供销系统信息交流会上，四大镇的供销社听说红塔供销社除了普通茶食外，竟然在做月饼，当即提出要批发销售，请县总社调拨粮食等原料支持。这一批发，竟让“红塔月饼”在全县一时扬名。

因为有需求有销量，后来其它乡镇供销社也跟着做起了月饼。红塔茶食坊是否借东风发展成公司了呢？这是不可能的，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生产，是按照上级下达的计划来执行的。其它地方也能做了，就不需要红塔供销社扩产，上级不给原料，也自主发展不了。

1976年“文革”结束，1983年分田到户，不仅农村生产力得到解放，富裕劳动力纷纷寻找勤劳致富门道，最主要是粮食计划购销取消了。1984年宜兴工商局设立个体经济管理股，个体从业渠道更为通畅。在这个形势下的几年后，偏好糕饼厨艺的前杏蒋家村村民徐盘华制作糕饼，开始在周边村落散销。偏好仅仅是偏好，如要制作上乘佳品，还是要请专业师傅教授的。

80年代，公家企业形势大好，企业里的茶食师傅不肯、单位也不允许私自向外传授技艺。运气好的是徐盘华找到了一位80多岁的红塔民间老艺人，此人解放前就凭借茶食技艺在常州无锡等地作坊里谋生，技术过硬。感动于徐盘华三顾茅庐重金相邀，竟把浑身本事倾囊相授，尤其是红塔月饼。期间历时三年有余，旧礼教下的老艺人觉得受人重金不是师为，便立约说不以师徒相称不得外传姓名。

初做月饼，徐盘华夫妇在家反复试制反复请教，并分给亲友邻居品尝，觉得很不错了，才出门推销。第一站推销是在徐坝。70年代中期红塍河开挖后修筑了新的宜金公路，新公路从宁杭公路徐坝常福桥西折北，过红塍河再向西，这样常福桥西成了岔路口。因近县城，这里办有多家企业，如玻璃厂等。交通方便、人流汇集，商业氛围日益提升。90年代初，竟然出现了水果、农贸、汽配、烟花爆竹等批发市场。90年代是后话，但当时也不错，这得益于送货上门。国营的、集体的大厂家做不到，再说同等质量价格偏低，商家更易接受。

第二站，徐盘华把红塔月饼推销到了溧阳和常州，这里市场更大，纯属批发性质。虽然利润低些，譬如一块月饼出厂0.25元只有两三分利润。正是靠着这两三分，徐盘华把规模做出来了，不仅聘请了二三十名员工，还把在服装厂干得不错工资又高的妻子拉回来帮忙。烘干设备是轸村下滩人设计建造的隧道炉，比供销社的还高级。

1995年红塔乡政府搬迁到徐坝后，原红塔乡政府改建为红塔农贸市场，徐盘华便在红塔农贸市场租摊位经营。2004年更是把红塔老街银行营业部搬出的楼房买了下来，作为正式生产和营业基地，并逐渐生产出自己的红塔月饼品牌特色。2017年，又搬迁到交通更方便的红梅路现今位置，买下了原服装厂的房子。

徐盘华妻子、原后管村人刘杏娣说：“既然红塔月饼已深入人心，我们就要维护品牌，不仅不能使历史品牌在我们手里倒下，还要发扬光大。这一点，其实我们一直在做。80年代我们的初期产品，是完全照搬老艺人的重油重糖口味，红绿丝也偏多。但其后我们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并与时俱进。传承不能照抄，重油重糖早成了过去式。宜兴地面上所有的同类产品，我们都买来吃买来比较。不仅是本地，外地的买得更多。只要听到哪里做得好，就想方设法要学来。有次请来一位外地师傅传艺，我竟送了他一头大猪。有人说云南某地月饼好，我就不远千里赶去求教，如愿以偿取来真经。”

刘杏娣说：“瑞士人专做手表几百年，做出了世界精品，我的信念就是要做出红塔月饼精品。学习他山之石，足量、提质并有独特风味，简单说就是‘用好料、精心做’。好料如火腿、蜜饯等，我们用优质商家知名品牌。精心做就是坚持老祖宗工序不偷懒、环境卫生不马虎、追求品质不止步。做出来的月饼皮层酥松，口感酥脆，色泽美观，香甜不腻。老艺人说过，诚信为本，经商从艺最能看出人品。”为了有更专业的技术支撑，多年前徐盘华、刘杏娣夫妇还把80年代末期出生并考取高中的儿子徐溱，果断放弃进入高中直接入学苏州王森西点烘焙学校，接受五年制高等专业茶食制作技术教育，现已成为红塔月饼制作的主要技术力量。

红塔月饼，是红塔的一张名片，也是红塔的重要非遗，目前主要由两家在传承。一家就是徐盘华，注册号是“徐记红塔月饼”。另一家是庄伟，注册号是“庄记月饼”，庄记月饼的第一代制作人是庄和尚。上世纪90年代中期供销社改制，茶食坊停产。庄和尚和另一名供销社职工合作开了一家“卫青食品”的作坊，制作包括红塔月饼的茶食销售。后来庄道生子承父业并打出庄记名号，现在的传承人是庄道生儿子庄伟，以及庄伟的女儿庄睿莹。

努力终有回报，这些年红塔系列月饼不仅得到了本地顾客认可，还名扬太湖流域各地。在2021年无锡市市级名特优食品作坊评选中，红塔月饼荣耀上榜。

（2024年11月）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本《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