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润平凡路 笔伴岁月长——武穴书法爱好者高阳军的烟火人生

作者：周中金/退役军人、湖北省武穴市住建局退休人员

引言

市井烟火里藏着寻常欢喜，笔墨纸砚间安放平淡初心。在武穴市的街巷深处，有一位普通的书法爱好者——高阳军。他以生计为舟，以笔墨为桨，在半生岁月里与书法默默相伴，没有名家光环，没有赛事荣誉，只在一方小书房里，书写着普通人对热爱的纯粹坚守，在邻里街坊的嘱托中，传递着烟火人间的温暖。

武穴市的菜市场永远热闹非凡，猪肉摊的吆喝声、蔬菜摊的讨价还价声交织成最鲜活的人间烟火。而就在菜市场旁的小巷深处，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书房里，墨香袅袅，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与巷外的喧闹形成奇妙的呼应——这里，是原武穴万方肉联厂职工高阳军的“精神角落”，也是他坚守了数十年的书法天地。

这份对笔墨的执念，早已在家族文脉与童年启蒙中埋下了种子。高阳军出生于1969年十月，家中上有一哥一姐，他是最小的孩子，母亲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便未再添弟妹。彼时的家庭四世同堂，爷爷、奶奶、父母的关爱环绕左右，日子过得安稳富足。家里有八九亩田地，足以自供自足，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爷爷——一位读过私塾的乡里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仅品行端正，更有着一段令人敬佩的过往。1945年，爷爷被推举为保长，期间并未欺压乡里，反而曾救助过共产党打散的伤员，与当时的共产党游击队领导人鲁代等人相识，默默做了许多有利共产党人的好事。解放后，鲁代特意写信给当时的领导说明情况，爷爷因此未被枪决，仅被判三年劳改，在湖北沙洋服刑。

高阳军的父亲是独子，还有一姐两妹，曾就读于当时的梅川加速师范。因父亲从小体弱，爷爷便想为他谋一条安稳出路。恰好爷爷的姑婊兄是老革命，解放后分配在阳新县太子区工作，于是十六岁的父亲在爷爷的带领下，投奔到阳新太子庙区的表叔处。凭借师范毕业的功底，父亲顺利进入太子区秘书处工作，他的钢笔字与隶书毛笔字写得极为出色，只可惜没能留存下来，唯有高阳军记忆中某年春节家里贴过的一幅隶书对联，还依稀印刻着父亲笔墨的风采。1980年，父亲在阳新县冷冻厂担任厂长，彼时武穴尚未有冷冻厂；1985年，广济县引进人才，食品公司组建冷冻厂，父亲被调回武穴主持组建工作，高阳军也随父亲回到了家乡。

家族的文脉传承，潜移默化影响着年少的高阳军。1976年，六岁半的他踏入小学，启蒙老师赵云成是位旧社会的私塾先生，一手赵体书法造诣极高，相传第一代武穴身份证的手写体便出自他手。高阳军认字的第一课，便是赵老师挥毫写在黑板上的“一切行动听指挥”，那笔锋的遒劲、结体的端庄，如同一颗星灯，在他心中点亮了对书法的最初向往，至今记忆犹新。彼时条件有限，他度过了一段“无书可学”的时光，直到二年级才接触拼音字母，节奏太快未能扎实掌握，却让黑板上那些工整的汉字，成了他童年最深刻的文化印记。1979年春节后，高阳军转学到阳新县城抗大小学三（三）班，虽与赵老师分别，但那份启蒙的影响，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父亲对高阳军的教育十分严格，也要求他练习毛笔字。如今回望，高阳军笑言父亲的隶书更多是那个时代写大字报练就的功底，并未真正走上书法道路，可年少时对父亲的崇拜，却让他对笔墨多了一份敬畏与热爱。这份影响不止于书法，更延伸到文学、诗词、美术、音乐等诸多领域。四年级时，他便常常给广济家乡的爷爷写信，笔触虽稚嫩，却满是真诚；看到冬日雪景，还曾即兴写下“大雪纷纷飞，地盖白容被。孩童闹得欢，震雪树落地”的小诗，那份对文字与生活的感知力，在岁月中慢慢沉淀。

由于偏科文科，高阳军未能升入高中，那个年代便在家待业，也因此有了充足的时间自学书法、国画、音乐——都是纯粹的业余爱好，却为日后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他曾在梅川镇过年时售卖自己写的对联、画的画作，做过油漆学徒、建筑小工，1989年还到沙市学习糕点制作。1991年，高阳军成家，却也在这一年遭遇了人生的重大打击——年仅四十九岁的父亲病逝，他以顶职的方式进入武穴万方肉联厂（原冷冻厂）工作。1997年，全市牲猪定点屠宰业务落户冷冻厂，他在岗位上兢兢业业；2006年，国企改制，高阳军成为一名下岗工人，随后前往广东佛山打工十四年。2017年，因年迈的母亲需要照料，他结束了打工生涯回到家乡，而真正全身心钻研书法，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凭借早年打下的基础，他的书法技艺有了明显进步，从《颜勤礼碑》重新入手，放下了国画与音乐，将所有精力倾注于笔墨之间，偶尔有灵感迸发，也会写写诗词，纯粹是自娱自乐，字字皆是心声。

如今花甲之年的高阳军，有着双重身份：白天是穿着工装、手脚麻利的肉联厂职工，在冷藏库与操作台间忙碌；下班后，他便换上素衣，化身沉浸笔墨的书法爱好者，在旧木桌前与颜楷为伴。“每天不练字，就像少了点什么。”他的书房里，老父亲留下的木桌被砚台磨出了深深浅浅的印记，三块替换下来的砚台光滑温润，案头的《多宝塔碑》《颜勤礼碑》早已页角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和标注起笔收锋的小箭头，都是他几十年临摹的心血。

练字时，孙辈们总爱趴在桌角围观，小手指着宣纸上的字奶声奶气地问：“爷爷，这个字怎么读呀？”“爷爷写的字真好看！”高阳军便停下笔，耐心地教孩子们认字，偶尔还会握着他们的小手描几笔，墨汁沾到小手上，惹得孩子们咯咯直笑。妻子端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边：“写了快俩小时了，歇会儿喝点水，别累着眼睛。”他抬头冲妻子笑一笑，端起茶杯抿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转头又继续沉浸在笔墨的世界里。“颜楷的横轻竖重、骨力遒劲，写起来心里踏实。”高阳军的指尖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笔和分割猪肉留下的双重印记。为了练好一个“捺”画，他曾在寒冬腊月伏案三小时，窗外寒风呼啸，书房里却只有他的呼吸与笔锋落纸的声响。妻子心疼地劝他：“一把年纪了，何必这么较真？”他却笑着回应：“练字就图个开心，跟杀猪一样，走心做就好。”话音刚落，他蘸饱墨汁提笔落下，一笔“捺”画舒展有力，墨色浓淡相宜，恰如他平淡自在的人生。

除了书法，高阳军也热爱朗诵。有人问他为何钟情于此，他答道：“岂止喜欢，那是相当。”他沉醉于朗诵时的沉浸感，那是他心中的一片小天地，在抑扬顿挫的语调中，他能感受到“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惬意、“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爽、“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魄、“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刚强。伴随着洋洋盈耳的吟诵，他仿佛看到了“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沧桑、“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秀丽、“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芬芳。朗诵为他开启了探求知识的大门，架起了通往雅趣的桥梁，让他在笔墨之外，又多了一处文化浸润的天地，既丰富了业余生活，也为平凡的日子增添了不少色彩。

书房墙上挂着的“事緩則圓，心寬事輕。小勝靠智，大勝靠德。欲揚先抑，藏巧于拙。周而復始，事緩則圓”，是他的处世箴言，更是人生信条。有人见他字写得不错，便劝他去参加比赛、闯闯名气，他却摆摆手笑道：“练字、朗诵都是为了养心，不是为了出名，平平静静就好。”

而“以詩會友，暢敘幽情。情隨事遷，感慨系之。後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的行书作品，则藏着他的文人雅趣。每逢周末，几位书法同好会来家中小聚，围坐木桌旁铺纸研墨、切磋技艺，偶尔吟诗作对、即兴朗诵，欢声笑语漫出窗外。“书法不是孤芳自赏，能和朋友一起写写画画才是真乐趣。”有同好感慨：“跟着老高，不仅能交流练字心得，还能图个舒心。”

在小区里，高阳军就是大家口中“字写得好的老高”。每到春节前半个月，他家的小书房就成了邻里间的“对联铺”，街坊们提着红纸找上门，有的要写“福”字，有的要选吉祥对联，他都一一应下。“老高，帮我写一副阖家欢乐的对联，要大气点的！”隔壁张大妈笑着递上红纸，手里还拎着一袋刚炸好的藕夹，“这是我刚做的，你尝尝鲜。”高阳军接过红纸和藕夹，连忙道谢：“谢谢张大妈，放心，保证写得让你满意！”裁纸、研墨、挥毫，红纸在他笔下翻飞，“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春回大地千山秀，福降人间万户欢”，一个个遒劲的汉字跃然纸上，墨香混着邻里间的寒暄声、孙辈的嬉闹声，成了冬日里最暖的风景。社区搞活动需要写宣传标语，居委会工作人员也会找上门，他便带着笔墨去社区办公室，在红绸布或展板上写下“邻里和睦一家亲”“共创文明新家园”，路过的街坊们见了，都忍不住称赞：“老高的字就是漂亮，看着就喜庆！”他听了，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能为大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能发挥自己的爱好，多好。”他总这样说。

他曾先后写下两首感怀诗作，一首是与友人深谈后挥笔而就：“得患得失庸一生，亦平亦淡忧百年。也曾胸有凌云志，却道腹无锦绣渊。是想忘尘寻仙去，终为红颜多俗念。试看天下众凡人，哪个如意得偷闲？”落款“己亥夏月与甘明华兄深讨有感！”，字里行间是对人生百态的通透洞察；另一首则是花甲之年的心境写照：“吾近甲子作从容，读史耕墨听秋风。华夏文明五千载，经典传承几万种。识到用时方恨少，学至深理乃知穷。余岁偏好弄翰墨，也仿禅道一放翁。”两首诗一抒感慨、一表初心，皆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释怀。2019年十月二十五日，五十岁的高阳军在生日当天写下一段自勉：“今日五十岁生日。很平静。我想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其实，平凡的日子就是这样子，妻贤，子孝，母亲身体健康。自已也身体康健。还有自己生平爱好的書法常伴左右。这样的人生也知足也。祝自己生日快乐！” 这份平静知足，恰是他走过半生风雨后的人生答案——那些曾经的凌云壮志、得失感慨，最终都沉淀为对平凡生活的珍视，对笔墨初心的坚守。

他案头那幅“人生常恨時不我待，磋砣白駒過隙去無返。少年朝朝眼前白頭翁”的楷书作品，半生熟的米黄色方格宣纸上，颜楷的沉稳中透着赵体的灵动，横画藏锋顿重，竖画挺拔如松，捺画舒展有力，每一笔都凝聚着他对岁月的敬畏与对当下的珍惜。

这位普通的书法爱好者、朗诵爱好者，用一支笔、一方砚、一腔赤诚，在烟火人间里书写着对热爱的坚守，让颜楷的韵味、诗文的意境与生活的温度相融。从爷爷的文脉传承、父亲的笔墨熏陶，到童年时赵老师黑板上的启蒙字迹，再到数十年如一日的深耕不辍，他的逐艺之路，没有耀眼的光环，只有平凡人的坚持与热爱；没有惊天的成就，只有邻里间的认可与温暖。他的故事告诉我们：热爱无关名利，坚守不分高低，普通人也能在方寸天地里找到心灵的归宿，在字里行间、声韵流转中，活出属于自己的踏实与欢喜。

后记

半生烟火半生墨，一笺清欢一笺情。高阳军的人生，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却在柴米油盐与笔墨书香的交织中，活出了最真实的模样。他从未以“名家”自居，只是把书法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在日复一日的临摹中享受乐趣，在邻里的嘱托中传递温暖。他让我们明白，生活的美好从不取决于成就的大小，而在于是否有一份能滋养心灵的热爱，是否能在平凡中寻得自在、在岁月中沉淀从容。愿每一个心怀热爱的普通人，都能如高阳军般，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收获简单的幸福与长久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