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语》
姜宜海
许多年过去了,我书房的抽屉里,仍压着那张微微泛黄的毕业照。背景是爬满苍翠爬山藤的图书馆,我们穿着黑袍,将方帽抛向天空,脸上是还没被未来磨钝的光芒。
那是我人生中最燥热也最迷茫的一个夏天。蝉声在梧桐树梢织成一张绵密无边的网。论文答辩已毕,散伙饭的酒杯碰得叮当响。而我,像一只被黏稠松脂困住的虫,动弹不得。面前摆着几条路:一条通往繁华都市的著名机构,前程似锦;一条伸向南方小城的文化单位,清贫却合我梦想。其实还有第三条:留校,做先生的科研助理,安全,像那盆文竹一样被精心修剪。
同窗们大多已签下契约,兴奋地谈论着房价与职位。唯有我,在架子床上辗转,听着老旧电扇“嘎吱”的循环,感觉那风怎么也吹不进心里的皱褶。
最终,我揣着这团乱麻,敲响了林先生办公室的门。
推开厚重的木门,旧书、墨锭与时光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正临窗站着,俯身端详案上那盆文竹。午后的光线被窗格切碎,落在他灰白的鬓角。听见我进来,他转过身,脸上是惯常的平静,用目光指了指靠墙的旧藤椅。
我语无伦次地讲述我的两难,甚至那条“安全”的路。他始终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块温润的镇纸。待我说完,屋里陷入更深的寂静。他踱到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书脊。
“人年轻时,总会遇到这样的关口。”他缓缓道,“觉得选了一条路,便永远告别了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后来才明白,人生不是轨道,是一片原野。”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清亮。
“要紧的是,你的心,究竟向往哪一种‘真实’?是都市霓虹的滚烫,还是故纸堆里与先贤对话的清寂?这两种真实,并无高下,只看哪一种,能让你在深夜独对内心时,感到安宁与丰盈。”
他的话,像一声悠远的钟鸣,在我闭塞的心谷里震荡。所有先前的权衡、计较,在这番关于“真实”的诘问前,忽然轻飘得不值一提。
我起身告辞时,他忽然抬起手,似乎想拍我的肩。那只手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收进了灰布裤子的口袋。只是一个未完成的动作,却让那座山,蓦然有了人的体温。
走出文学院时,夕阳正暖。那聒噪了一夏的蝉声,不知何时停了。
后来,我去了那座南方小城。日子清贫而安静。我在泛黄的县志与族谱间穿行,将湮没在时光里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捞出来。偶尔加班的深夜,抬起头,看见窗外如水的月光,会忽然想起那个下午。
先生于我,并非一路搀扶的园丁,他更像一座山。在我彷徨四顾、风雨满肩时,他只是在那里,沉默地、巍然地存在着。他不指示路径,只展现一种高度。
偶尔整理抽屉,照片边缘已磨出毛刺。我仍把它放在最上层,却不是纪念,而是校准——像水手出航前,对着远山瞄一眼罗盘。
收照片时,一枚当年未抛出的方帽扣针从夹层掉落,铜质早已氧化。我把它别在抽屉暗板内侧。
那枚针,是文竹剪下的枝。
合拢——啪嗒一声,像把整座山关进掌心。
而今,我也到了当年先生的年纪。面对年轻人的困惑,蝉声在新一代的夏天里织网,忽地停了——像那年我走出文学院时一样。
窗外,夜色四合。
我合拢抽屉——咔哒。
不语。
个人简介;
本人曾任县国企总经理、董事长;任县文联副主席;任县科学技术协会主席;任县人大城建环保工委主任;参加山东省微短剧大赛并获得一等奖;还编写过“千岛湖旅游转型升级方略”及生态环境保护方面的文章。散文“一滴水在千岛湖的旅程”三等奖。平时喜欢诗词歌赋和文学创作,写过“蜀道拓片”和“钢火淬炼的诗魂”等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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