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的母亲 作者/曹汝廷
也许是自己上了年纪,有时总在梦回时撞见我刚刚记事时那盏昏暗的小油灯,灯芯总是挑得细细的,微弱的灯光映着母亲蜷在炕沿的身影,也映着她那双裹了小脚的鞋子,青布面磨出浅白的毛边,却总是打理的干干净净,像她一辈子过的日子,精简却规整,拮据仍体面。
我的母亲出生在旧社会的尾端,缠足的习俗没饶过她,一双裹得尖细的小脚,站在地上像两枚瘦瘦的菱角,走路时身子微微晃着,步子迈得小而碎,却从不见半分拖沓。
50年代的日子很苦。人民公社刚刚成立,只要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分男女,都要去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母亲下工后忙完家务还要去生产队里挣工分,家里人口多,一家七口人吃穿的活全压在母亲这双小脚女人身上。她从沒有闲时,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先把灶膛的火点燃,煮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端上一盘老咸菜让一家人填满肚子,然后便和父亲同去生产队里干活。小脚踩过田埂的泥土,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沾着草屑与泥土,像是踩稳了一家人的温暖与生活。
过日子最常见母亲的精打细算,1分钱掰成两半花,一粒米攥着不肯浪费,那时粮食定量供应。可母亲心灵手巧,非常会调剂饮食,粗粮细作,每一顿饭都是让父亲和我们先吃,自己总吃一些我们剩下的饭菜,有时主食不够了自己就吃一点稀粥。就这样,她仍然去生产队挣工分。
一家人的穿衣服在那个年代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哥哥姐姐穿小的衣服,母亲拆了洗干净,用青色染一染,破的地方打上一块补丁,做好后接着给弟妹们穿。母亲干活利落、规矩、心灵手巧,不管是大小补丁都是方方正正的,针脚细密的看不见毛边,别人见了都夸她手巧。就连灶膛里的柴火,她也使得格外用心,那时屋里虽然没有什么摆设(家具),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被她摆放得恰到好处。日子虽清贫,却从没乱过章法。
最难忘的是,每天的夜里一家人都睡下了,母亲总坐在小油灯下做针线活,油灯放在炕头的小桌上,昏黄的光晕圈住她那单薄的身影,灯芯偶尔跳一下,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一副流动的剪影。她手里攥着鞋底,右手的中指上印着顶针磨出的瘢痕,纳鞋底时线绳穿过鞋底的"嗤啦,"声,伴着油灯火苗轻轻的"噼啪"声,在肃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母亲的眼睛,后来不太好了,夜里做活时总把脸凑的离鞋底很近。眉头微微蹙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被灯光映得泛着浅黄。有时针没扎准,扎在手指上,她只是抿抿嘴,把手指含在嘴里吮一下,吐出一点血丝,又接着纳起来,仿佛那点疼痛不算什么。母亲用心血纳出的鞋底针脚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像排列整齐的小星星部满整个鞋底。一双鞋底,要纳上百上千针,母亲常常纳到后半夜,眼睛熬的发红,手指也被线勒出一道道红痕,却从不说累。母亲说:"孩子们脚长得快,多做几双鞋,冬天别冻着,脚走路也踏实。"
那时家里的孩子多,每人每年都要穿破几双鞋,母亲的针线活从没停过。除了纳鞋底做鞋子,还要缝衣服、补袜子、做鞋垫,油灯下的身影几乎成了夜里最固定的风景。有时我夜里醒来,看见母亲还在忙活,就揉着眼睛问"娘,您咋还不睡?"她总会放下手里的活,摸着我的头,声音温柔又沙哑。"快睡吧,娘纳完这几针就睡,明早给你换双新鞋垫。"说着又拿起鞋垫继续在灯影里忙活,指尖的针穿梭不停,把对一家人的牵挂都缝进了细密的针脚里。 冬天的夜里,格外冷,炕头渐渐凉了,母亲就把油灯往身边挪挪,借着一点暖意接着做活,小脚裹在棉鞋里,却还是冻得发僵,母亲时不时跺跺脚,搓搓手,又接着纳鞋底。灯光映着她眼角的皱纹,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也是勤俭持家留下的印记,母亲的小脚走不了远路,却撑起了整个家,她的双手布满老茧,却缝出了一家人的温暖,她把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却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孩子和家人。
后来的日子渐渐好了,有了电灯,有了现成的鞋子衣裳,母亲却还是改不了勤俭的习惯,依旧喜欢坐在灯下做这些针线活,只是不用再熬夜纳千层底了。那双小脚也渐渐走不动路了。后来大多时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子孙慢慢长大,当然眼里满是欣慰。
如今,母亲已不在了,可每当我想起她老人家,眼前总会浮现出油灯下的身影;那裹着小脚的鞋;那密密麻麻的针脚;那"嗤啦“作响的拉线声;还有她老人家眼里藏不住的温柔与坚韧,都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母亲的勤俭是刻在骨子里的本分,她的精打细算,是对家人最深的牵挂。油灯下的针线活,是岁月里最暖的时光。那双小脚踏过50年代的清贫岁月,踩出了日子的安稳,那盏昏黄的小油灯照亮了夜里的寒寂,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母亲的模样渐渐模糊了,可她勤俭持家的精神却像一盏不灭的灯,一直陪着我,提醒我珍惜当下的好生活,也让我永远记得那些清贫岁月里,母亲用爱与坚韧、勤俭与执着撑起了一家人的温暖。
作者:曹汝廷
202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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