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火半程风
今日,确是个响晴天。天是那种浅浅的,水洗过一般的蓝,干净得叫人心静。只是这静里,掺着北地初冬凛冽的实感。早上七点半,一脚踏出单元门,那股子寒气便迎面扑来,不带一丝犹疑,直透衣裳。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零下三度。我紧了紧衣领,心里却是一片澄明,今日要进城去,去北辰东路的国宸府。
小区的铁门边,便是203路的站台。时辰尚早,日光斜斜地照过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干净的影子。就在这清冷的空气里,我遇见了王书记。她也是靓丽,精神矍铄精气神十足,仿佛这零下的气温,于她不过是春日里一丝额外的清凉。我们寒暄了几句,话不多,却满是老熟人之间的熨帖。车来了,我摸索着投下一元硬币,叮当一声,脆生生的。王书记却已利落地掏出长安通卡,在感应器上一贴,“嘀”的一声,轻快而现代。她笑着向我演示,我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手机里,何尝没有那个沉寂了五六年的APP?只是日子过得闲散,竟将它忘在了数字世界的角落。王书记这份与时代同行的利落劲儿,真叫人佩服。车行不久,她便在中途下车,要去打她的太极拳。我们从车窗里互相挥挥手,她的身影在晨光里愈发显得挺拔,融入那流动的街景中去了。
不过再两站路的工夫,杨官寨地铁站便到了。从公交到地铁,这衔接,顺畅得仿佛本该如此。走进敞亮的地下厅堂,安检,然后便是那人脸识别的闸机。我站到屏幕前,只一瞬,闸机便悄然开启,一种“验明正身”般的科技仪式感,快捷得让人来不及生出感慨。上到二层站台,更是巧得像是命运写好的剧本——从昭慧广场方向来的列车,正徐徐进站,稳当地停在我面前。门开了,下来三两人,车厢里竟还有许多空位。想来也是,这杨官寨站尚在城乡结合部,晨光还未完全唤醒它全部的活力。
此刻,时针刚指过八点十分。
列车开动了。我安坐在座位上,不由得环视四周。车厢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均匀的“哐当”声。目光所及,十有八九的人都低垂着头,脸庞被手中那一方小小的屏幕照亮,神情专注,仿佛在参与一场无声的朝圣。间或能看到几位戴着口罩的乘客,在这流动的、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为自己保留着一方安全的距离。这景象,是都市节奏最真实的切片,忙碌,而又各自守着一份宁静。
我的目光,更多地被窗外的世界吸引了去。列车驶出地面,像一条游弋的钢龙,在高架桥上驰骋。于是,一幅初冬的、流动的长卷,便在眼前豁然展开。我们要从高陵的杨官寨直抵城北,这一路,竟要跨越泾、渭、灞三条赫赫有名的水系。先是泾河,水面似乎不宽,在淡白的日光下,泛着些微的亮,静静地卧在有些萧索的田畴之间,带着些古老的、不与人言的倦意。继而便是那“浊泾清渭”的渭河了,河滩开阔,水流显得从容了些,虽在冬季枯水期,仍能想见它夏日的汤汤之气。最令人心旌摇曳的,莫过于过灞河之时。列车驶上专为它而设的大桥,视野顿开,辽阔的河床展现在眼前,远处的水面如一条灰白的练子,而近处的堤岸上,那些已然落尽了叶子的柳树,成千上万株,只剩下光溜溜的、银灰色的枝条,在寒风里微微颤动着。古人曾在此“折柳赠别”,那满目的萧疏与苍劲,此刻看来,竟比满堤翠色更富有一种诗意的、坚韧的美。千年风雅,便凝结在这冬日的一片枯枝之间了,无声,却震撼人心。
列车继续向前,穿行过一个个有着古朴或崭新名字的站台:泾渭半岛、未央湖、帽珥冢……每一站,都像乐章里的一个节拍,将城与乡的距离,均匀地丈量、缩短。不过五十五分钟,便到了井上村站。随着人流下去,依照清晰的指示,轻松地换乘上八号线。只一站,北辰东路便到了。
走出地铁站,重新沐浴在完整的日光下,看看时间,竟比预想的还要早些。这一路,从公交的一元,到地铁的六元,不过七元钱,便完成了一场从边缘到中心的穿越。这在过去,是需要颠簸小半日的长途。如今,这钢铁铸就的脉络,已将整个城市重新缝合,我们这些退休的老人,也得以将半座城池,纳入自己半日的生活圈里。这不再是风尘仆仆的“进城”,而更像是一次从容的串门。
我站在北辰东路的街头,回望那刚刚将我“吐”出来的地铁口,人们正鱼贯而入,或匆匆而出,像不息的血细胞,在这座城市的血管里奔流往复。他们是那“半城人”,是这座城市高速运转的基石与动力。而我们,则像是这洪流中几朵悠闲的浪花,借着这时代的便利,去看想看的风景,会想会的人,过着一种被科技托底了的、幸福而安逸的晚年。
这半日,这半城,是冷与暖的交织,是快与慢的协奏,是古老的土地上,生长出的崭新的生活。风仍是冷的,但心里,却是一片温润的晴朗。
作者简介:
卢崇福,笔名石路,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长庆油田退休干部。曾发表国家级论文60多篇、新闻稿千余篇,部分载于《人民日报》作品定制网。获石油系统新闻宣传特别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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