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欢喜岭还在雾里，我把相机挎上肩。油田的风吹着尘与沙，忙忙碌碌又是一天。

        他说：每月九元。
       我摸出十元：不要找了，您请吧，我还要出门营业。
       老刘在一旁冷笑：还有营业执照没办呢。
       我转头问老金，金师傅：您帮我办吧。
他摇头：我只管收税，执照归工商局。
       我说：那您带我去工商所。
      他还是摇头：我只管收税，税务和工商是两个单位。
      我自己骑着摩托，去了锦县右魏公社工商所。接待我的是位中年同志，问我在哪营业。
       我说：欢喜岭油田。
       他摇头：欢喜岭归营口市盘山县管辖，
你该去盘山办营业执照。
       我愣了愣：刚才金师傅说收我九元税，我给了他十元。
       他看着我，缓缓说：他向你收税是非法的，他只能在锦县右魏公社范围内收。
       这话像一阵风，把我吹醒。十元钱白搭了，半天时间也飞走了。
       我回到家，坐在水房的木凳上，灯影在墙上摇，心里像被人拧了一把。这一切，都是姓刘的给我惹来的祸。

       我一直信奉“不惹事，事自少”，凡事退让三分，待人多份包容，只想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生活偏有不遂人愿，总有一些小人把你的隐忍当软弱，把你的友善当可欺。你不想与人争执，他偏要在你面前搬弄是非、对你百般欺侮；你只想专注自己的事，他偏要横加干涉、指手画脚，生出敌意，对你纠缠不休。

       你解释，他不听；你选择回避，他紧追不放。那些无中生有的指责，那些毫无道理的纠缠，像藤蔓一样缠得人喘不过气。明明自己一身清白，从未主动招惹，却要被迫应对无端的纷扰，耗费心力去化解本不属于自己的麻烦。

       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让他知道——害人的下场。我不是要报复，我只是想把公道摆直，让他知道，善良不是懦弱，被欺的人，也会把拳头举高，把脚立稳。
      我把那十元钱的收据折好，夹在账本里，不是为了记恨，是为了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用刀，有人用笔，有人用扳手和税票，试图把你压弯。但你要站着，像井架一样站着，让良心做底片，让真相做光。

      十元税钱，半天功夫，把我气得一夜没合眼。翻来覆去，在想办法，让欺负我的人知道婆婆是娘，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古人的话——“借刀杀人”。行，那就借。

      我心里想着三个同行：外号“刘魔”的老刘，沙陀人；水电大队的冯志起，小冯；还有西八千公社的老穆师傅，（几十年不见穆师傅，名字忘了，故事还在）。

      第二天在欢采九队碰上，我掏出特意买的“大辽叶”，我不抽烟，给老穆、小冯两人一人一棵。风大，我说把你俩的自行车拴我摩托上一起走。老刘豪气干云：“我也拴你车上！”我心里咯噔：“三辆自行车，我拉得动吗？中午到欢喜岭新开的十九家饭店汇合。”小冯和老穆麻利地把绳子拴上我的摩托后座，我慢悠悠地骑，像拉着一串风铃，直奔十九家。

       我们三人在十九家饭店的餐桌前坐下，小冯去厕所，我凑近老穆：“听说你媳妇比你小二十多岁？”老穆点头。我压低声音：“老刘净造谣，说你老婆在家有人。”老穆眼一瞪：“这话可不能瞎说。”我拍胸脯：“一句谎言没有——他当面骂过你，说你媳妇养汉。”老穆咬牙：“待会儿我撕他嘴！”我劝：“别动手，官府让你包骨养伤可咋办。昨天老刘说小冯是他小舅子，你问问小冯，我在边上给你作证，让小冯打老刘，咱俩拉偏架，这不给你出气了吗？”老穆一拍大腿：“好主意！”

      小冯回来，我们点菜：花生米、葱炒干豆腐、青椒肉丝、家常蒜苗炒鸡蛋，外加一瓶谷酒。三人各怀心事，推杯换盏，酒意上涌。我给老穆使个眼色，老穆对小冯说：“冯师傅，有句话我不该问……”小冯：“您说。”老穆：“听老刘说你俩是亲戚？”小冯：“我姐和他一个村的，不是亲戚。”老穆：“他说你是他小舅子。”我立刻补刀：“对，老刘还说，‘小冯这个小舅子真不讲究，照相的生意都让他抢走了’。”

       正唱和间，门口一阵风，老刘风尘仆仆、满头大汗冲进来，嗓门儿震天：“服务员！一碗高粱米饭！”我热情招手：“老刘，过来喝两杯！”他问：“谁请客？”我说“当然是我”。”他刚坐下，小冯眯着半醉的小眼睛：“听说你说我是你小舅子？”老刘半开玩笑：“喊我姐夫你也不吃亏。”

       服务员端来一碗高粱米饭。小冯眼睛一红，“曹你妈的”，手起碗落——“啪”的一声，高粱米饭扣在老刘头上。米粒像雪，顺着他的脸往下滑，他愣了两秒，怒吼：“咱俩出去！”两人冲到饭店门口，小冯个子瘦小，被老刘一把掀翻。我眼疾手快，抓住老刘后衣领，猛一拽，老刘“咕咚”倒地。小冯爬起，“噌”地骑到他身上，我和老穆一人按住老刘一只手。小冯左右开弓，“啪、啪、啪”，打得老刘满脸开花，足足快二十分钟。我怕出事，赶紧把小冯拉起，老穆像疯了一样拳打脚踢。我揪住老刘头发把他提起来：“老刘快跑！”老刘站都站不稳，软得像面条。 

       我们回屋继续喝酒，后来好心人把他送进了勘探指挥部医院。

       酒过三巡，我摸着下巴，心里嘀咕：古人的“借刀杀人”，我这算是借得有创意了——借的是高粱米饭，杀的是一口气。只是老刘头上那碗饭，大概是欢喜岭当天最“下饭”的新闻。

       老刘出了院，我们四人被请进了派出所，分别被定为喝酒闹事罪。老刘有错在先，拔车座子扔进臭水沟，扎破车胎，被定为破坏别人的财产罪，事情由老刘引起，医药费自付，另外又同我们每人交了十元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