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葬薄养:
伦理异化与仪式救赎中的乡土孝道嬗变
甘肃省科学院:路等学
在当代乡土社会转型的阵痛中,“厚葬薄养”早已超越单纯道德批判范畴,成为传统伦理与现代文明碰撞下的复合型文化症候。当黄土塬的褶皱间,老人生前孤灯冷灶的孤寂与死后鼓乐喧天的哀荣形成刺目对照,这背后折射的不仅是个体孝行偏差,更是传统孝道在现代化洪流中的深层裂变与精神困局,藏着乡土社会伦理秩序重构的复杂密码。
一、根源解构:历史惯性与现实挤压的双重桎梏
(一)历史脉络中的仪式异化
厚葬传统深植中华文明肌理,汉代“公开化、长周期”的丧葬仪式已形成舆论驱动机制,儒家“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的孝道理念在传承中逐渐剥离精神内核——灵魂信仰淡化让仪式沦为形式空壳,而“以葬显孝”的文化惯性却在乡土社会持续发酵。这种基因在封闭地域更显顽固,如陇东黄土高原的礼序传统,虽曾维系人际温情,却在现代转型中异化为“重形式轻实质”的孝行偏差,让仪式背离本初的情感寄托意义。
(二)现实语境下的代际断裂
经济欠发达地区的资源稀缺性,催生“重当下轻长远”的家庭资源分配逻辑。青壮年外出务工与家庭照料形成结构性冲突,有限收入优先投入子女教育、住房等“增值性支出”,老人赡养因“即时回报缺失”在价值排序中被边缘化。城市化进一步切断传统“代际互惠”链条,年轻一代生存技能脱离乡土,老人“实用价值”下降,赡养动力从血缘责任伦理异化为功利性成本核算,部分子女甚至将老人视作家庭负担,日常照料简化为最低限度物质供给。
二、补偿机制:仪式表演与道德转移的双重异化
(一)厚葬排场:公开场域的符号化救赎
乡土熟人社会的道德监督体系中,“孝”直接关联个体社会声誉。生前赡养缺位者,通过高规格丧礼完成形象重构——请鼓乐、摆宴席、购高档寿材,甚至举债操办,本质是以物质消耗兑换道德资本。村民“花钱越多越尽孝”的认知惯性,让厚葬成为规避非议的生存策略,而宗族仪式的集体参与更赋予这场表演社会合法性,实现对生前失职的象征性救赎,将愧疚转化为可见的仪式投入。
(二)外戚示好:隐蔽场景的跨界道德转移
“生不养死不葬”引发舆论谴责后,部分子女转向舅舅、姨姨等外戚展开超常亲情表演:逢年过节重金馈赠、主动承担家庭开支。在乡土伦理中,外戚兼具“亲情监督者”与“道德背书人”双重身份,这种错位示好既能通过外戚认可重塑形象,又能将舆论焦点从“对父母不孝”转移为“对外戚亲厚”,以隐蔽方式完成道德脱罪,用跨界情感经营掩盖核心孝行缺失。
三、多维透视:跨学科视角下的深层动力
(一)经济社会学:资源分配的理性偏差
在农民“过日子”的伦理框架中,家庭资源向“高回报领域”倾斜,老人赡养因“周期长、收益模糊”沦为边缘项。这种选择本质是商品经济渗透不足时,人情秩序对市场逻辑的畸形适配——物质匮乏难以支撑持续赡养投入,便以仪式化补偿替代长期责任,形成“重仪式轻日常”的资源分配错位。
(二)社会心理学:认知失调与印象管理
依据认知失调理论,赡养失职引发的道德冲突,需通过厚葬、外戚示好等“可见性付出”缓解愧疚。同时,丧葬仪式与外戚互动构成“印象管理剧场”,通过迎合乡土评价标准修复受损形象,实现“自我说服式”心理救赎,将道德缺失转化为可量化的物质与情感投入。
(三)符号互动论:文化权力下的意义建构
丧葬排场、外戚往来构成乡土“道德符号系统”,规格高低成为孝心量化指标。这种体系由宗族伦理、邻里舆论共同建构,主导孝行评价标准,迫使个体通过符合符号期待的行为获取文化认同,最终导致“形式优先于实质”的孝行异化,让仪式符号凌驾于情感本质之上。
(四)伦理哲学:义务与目的的张力失衡
传统孝道遵循“敬爱父母”的义务论逻辑,现代实践却异化为目的论导向——以“最小投入获取最大道德评价”为目标。厚葬薄养正是这种失衡的极端表现,用一次性仪式投入替代长期关爱,消解了孝道“日常践行”的伦理本质,割裂了责任与情感的内在关联。
四、精神困局:形式主义主导的伦理危机
(一)情感表达的技术化转型
孝道核心从“生前陪伴”异化为“死后表演”,真挚情感传递沦为机械仪式操作。如陇东劳务场景的延伸悖论——子女将对父母的亏欠,转化为丧葬仪式的物质堆砌或外戚关系的功利经营,却忽视老人在世时“一碗热饭、一句寒暄”的朴素需求,让情感表达沦为形式化技巧。
(二)道德评价的公私割裂
乡村公共话语高调宣扬孝道,丧葬规格仍是重要评价指标;但家庭私人领域中,孝行实践品质持续下滑。这种割裂促使子女偏好“可见性孝行”,热衷大办丧事、对外戚高调示好,却回避不具炫耀性的日常照料,形成“公共道德表演”与“私人伦理缺位”的鲜明反差,消解了孝道的整体性与真实性。
五、重构路径:孝道伦理的当代性转化
(一)文化引导:重塑“厚养礼葬”共识
推广“生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万堆灰”的新孝道观,以“鲜花换纸钱”“黄丝带寄哀思”替代铺张丧葬,将重心回归日常陪伴与情感关怀,还原“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的完整内涵,让孝道从形式表演回归情感本真。
(二)制度保障:构建养老与礼俗规制
健全普惠性养老保障,减轻子女赡养经济压力;依托红白理事会制定丧事操办规范,明确规模与开支标准,以制度刚性约束形式主义,引导孝行回归“关爱为本”的本质,破解“重葬轻养”的制度性困境。
(三)资源转化:实现礼俗与养老共生
借鉴晋江经验,将丧事简办节省资金注入村级养老基金,用于老人日常照料、医疗帮扶,形成“礼俗减负—资金反哺—民生提质”的良性循环,让传统礼俗资源真正服务于现代养老实践,实现文化传统与民生需求的有机衔接。
(四)情感联结:强化代际沟通与生命教育
通过前置生命教育,帮助子女理解老人晚年生理与心理需求;借助数字化陪伴、家庭养老床位等创新形式,突破时空限制重构代际情感联结,让“在场陪伴”升级为“走心关怀”,夯实孝道的情感根基。
结语
厚葬薄养是乡土社会转型中传统孝道的异化镜像,既沉淀着历史文化的惯性,也映现现代文明的冲击阵痛。真正的孝道无关仪式排场与物质堆砌,而在于生前躬身照料的温情、死后庄重缅怀的敬意,在于将“敬亲”理念融入日常点滴。当孝行从形式表演回归情感本真,传统孝道便能在现代社会焕发新生,既维系代际温情,又构建传统与现代共生的伦理秩序,让每个生命都能在真诚关爱中获得尊严,在温情陪伴中圆满落幕——这正是孝道文明在当代的终极价值追求。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路等学,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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