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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散尽,方见真淳:
论《名利场》中的人性博弈与时代镜像
文|车向斌
《名利场》系英国作家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最为知名且获评价颇高的长篇小说。此作被誉为19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亦奠定了萨克雷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名利场》创作于1847—1848年,最初连载于《笨拙周报》,后由杨必翻译为中文全译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文本以尖锐讽刺与幽默笔触,揭露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社会的虚伪以及金钱至上的现象,塑造了利蓓加等经典角色,被广泛认为是萨克雷的巅峰之作。萨克雷的其他重要作品,如《巴里·林登》,这是一部以历史为背景的长篇小说,2015年中文版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然而,他的《班迪尼斯》及另一部代表作,影响力不及《名利场》。
萨克雷的写作风格融合批判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名利场》因其深刻的社会洞察力和卓越的艺术成就,成为其最受推崇的作品之一。
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在《名利场》开篇写下那句著名断言:“这是一部没有英雄的小说”。这不仅是对传统叙事范式的颠覆,更是对19世纪英国社会肌理的精准剖析。这部以“名利”为核心母题的鸿篇巨制,通过贝姬・夏普与艾米莉亚・塞德利两位女性的人生轨迹,编织出一张覆盖伦敦上流社会与中产阶级的人际网络。文本中充斥着欲望与良知的碰撞、虚伪与真诚的交锋、野心与命运的纠缠。萨克雷以辛辣的讽刺为笔、以悲悯的情怀为墨,在嬉笑怒骂间完成了对一个时代的精神审判,也为后世留下了关于人性、社会与价值的永恒诘问。本文将从人物塑造的复杂性、社会批判的深刻性、叙事艺术的创新性三个维度,结合小说中的具体情节与人物命运,剖析《名利场》超越时代的文学价值与思想内涵。
一、人物塑造:于善恶交织中还原人性本真
萨克雷曾直言,他要描绘的是“一群坏蛋”。但《名利场》的卓越之处在于,其人物塑造并未陷入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而是在善恶交织的灰色地带,还原了人性的复杂与多面。贝姬・夏普与艾米莉亚・塞德利作为贯穿全书的核心人物,宛如硬币的两面,既形成鲜明对比,又在某种程度上互为镜像,共同构成了对人性的完整观照。
(一)贝姬・夏普:野心家的悲剧与时代的牺牲品
贝姬・夏普无疑是《名利场》中最具争议且最富魅力的人物。她是出生于契尔西寄宿学校的孤女,父亲是潦倒的画家,母亲是落魄的歌剧演员,这样的出身注定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当她离开学校时,毅然摔碎送给校长平克顿小姐的字典,那句“我一定得离开这个地方”的宣言,不仅是对寄人篱下生活的反抗,更是对名利场的主动宣战。萨克雷对贝姬的刻画,并非简单地将其塑造成纯粹的反派,而是在她的野心背后,融入了时代的无奈与个体的挣扎。
贝姬的“恶”,体现于她对名利的极致追求以及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为了攀附权贵,她可以对富有的乔斯・塞德利虚与委蛇,即便内心对这个肥胖懦弱的男人充满鄙夷;为了进入上流社会,她可以在斯泰恩勋爵面前曲意逢迎,利用自己的才智与美貌换取物质与地位;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她甚至不惜欺骗朋友、背叛丈夫,将婚姻与友情都视为向上攀爬的阶梯。与罗登・克劳利结婚后,贝姬并未满足于伯爵之子夫人的身份,而是继续周旋于各类权贵之间,最终因与斯泰恩勋爵的私情败露,落得众叛亲离、流亡海外的下场。
但贝姬的“善”与“真”,同样在字里行间隐约可见。她并非天生的恶人,在寄宿学校时,她对艾米莉亚的友情曾有过纯粹的时刻,两人分享秘密、相互慰藉,这份情谊成为贝姬灰暗童年中为数不多的亮光。她才华横溢,精通法语、音乐与绘画,若生在一个能为底层女性提供公平机会的时代,或许能凭借自身能力获得尊重与成功。然而,在19世纪的英国社会,女性的价值被严格限定在婚姻与家庭的框架内,出身成为无法逾越的鸿沟。贝姬的野心,本质上是对不公命运的反抗,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打破阶层固化的枷锁,只是选择了一条被社会道德所谴责的道路。
萨克雷对贝姬的态度,始终饱含复杂的悲悯。他既批判她的虚伪与贪婪,又同情她的处境与挣扎。当贝姬最终在海外潦倒度日,靠着给人做家庭教师勉强糊口时,小说并未对她进行幸灾乐祸的批判,而是通过她的遭遇,揭示了名利场的残酷本质:那些被名利诱惑的人,最终都将成为名利的牺牲品。贝姬的悲剧,不仅是个人性格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她的挣扎与毁灭,深刻地控诉了一个只重出身与财富、不重才华与品格的社会。
(二)艾米莉亚・塞德利:善良者的困境与人性的坚守
如果说贝姬是名利场的主动挑战者,那么艾米莉亚则是名利场的被动参与者。她出身于富裕的商人家庭,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性格温柔善良、单纯天真,对世界充满美好的幻想。她与乔治・奥斯本的爱情,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信仰,即便乔治自私自利、虚荣浅薄,她依然将其视为完美的化身。艾米莉亚的一生,都在坚守着自己的善良与真诚,却也因此在名利场中屡屡受挫。
艾米莉亚的善良, 体现在其对爱情的执着以及对友情的包容之上。在乔治战亡之后,她不顾家人反对,独自抚养儿子乔吉,坚守着对亡夫的思念。即便后来知晓乔治在战前曾与贝姬有过暧昧关系,她依旧选择原谅;对于贝姬的背叛,她虽伤心失望,但在贝姬落魄之后,仍选择伸出援手。这份宽容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中显得尤为可贵。然而,艾米莉亚的善良之中,也蕴含着软弱与盲目。她过度依赖他人的认可,将婚姻视作人生的全部意义,缺乏独立的人格与主见。在乔治离世后,她沉浸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忽视了儿子的成长与自身的人生,直至后来在多宾的唤醒下,才逐渐认清现实,开始为自己而活。
多宾上尉是艾米莉亚生命中重要的救赎者,亦是名利场中难能可贵的清流。他正直善良、忠诚可靠,深爱着艾米莉亚却始终默默守护,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给予无私的帮助。多宾对艾米莉亚的爱,并非占有与控制,而是尊重与包容。他欣赏她的善良,也理解她的软弱。然而,多宾的善良并非毫无底线。当他发现艾米莉亚始终无法摆脱对乔治的幻想,忽视自己的真心时,他选择了离开。这份离开既是对艾米莉亚的失望,也是对自身尊严的坚守。最终,艾米莉亚在经历生活的磨难之后,终于认清了乔治的真面目,也明白了多宾的深情,二人走到一起,获得了迟来的幸福。
艾米莉亚与多宾的故事,为黑暗的名利场增添了一抹亮色。他们的坚守与真诚,证明了即便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之中,人性的美好依然能够存在。萨克雷通过他们的遭遇告知读者,善良与真诚或许无法让人在名利场中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却能让人在精神上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三)次要人物:名利场的众生相
除贝姬与艾米莉亚之外,《名利场》还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次要人物。他们共同构成了名利场的众生相,展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人性百态。
乔治・奥斯本是虚荣与自私的典型代表。他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却一心想要跻身于上流社会,为此不惜牺牲与艾米莉亚的爱情,追求权贵之女。他看重外表与地位,轻视真情与品格,最终在滑铁卢战役中战死,成为自身虚荣的牺牲品。
乔斯・塞德利是懦弱与贪婪的化身。作为艾米莉亚的兄长,他继承了父亲的财富,却缺乏父亲的才干与担当。他迷恋虚荣,渴望进入上流社会,却又胆小怕事,在关键时刻总是选择逃避。他对贝姬的迷恋,并非出于真爱,而是被贝姬的美貌与手段所迷惑,最终落得人财两空的结局。
斯泰恩勋爵是上流社会腐朽与堕落的象征。他身为贵族,拥有巨额财富与崇高地位,却道德败坏、荒淫无耻。他将贝姬视为玩物,利用自己的权势满足私欲,最终也因丑闻缠身而声名狼藉。
克劳利小姐则是吝啬与偏执的代表。她拥有巨额财产,却过着吝啬的生活,对他人充满猜忌与敌意。她将财富视为人生的唯一追求,却在临终前才意识到,财富无法带来真正的幸福。
这些次要人物虽然性格各异,但都被名利所束缚,在追名逐利的过程中暴露了人性的弱点。萨克雷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刻画,全面地展现了19世纪英国社会的腐朽与堕落,也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二、社会批判:名利场背后的时代病症
《名利场》不仅是一部关于人性的小说,更是一部深刻的社会批判小说。萨克雷以犀利的笔触,揭露了19世纪英国社会的种种弊病,包括阶层固化、道德沦丧、金钱至上等,展现了名利场背后的时代病症。
(一)阶层固化:出身决定命运的残酷现实
19世纪的英国社会,阶层划分极为严格,贵族、中产阶级与底层民众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出身成为决定个人命运的关键因素,底层民众想要通过自身努力进入上流社会,几乎是不可能之事。贝姬・夏普的遭遇,正是阶层固化的典型体现。她才华横溢、聪明伶俐,却因出身卑微,始终无法获得平等的机会。即便她通过婚姻进入了贵族阶层,仍被视为“外来者”,受到其他贵族的歧视与排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罗登・克劳利,他身为伯爵之子,即便毫无才华、品行不端,仍能凭借出身获得社会的认可与尊重。这种出身决定命运的残酷现实,使得整个社会缺乏流动性,底层民众看不到希望,只能在贫困与绝望中挣扎。萨克雷通过贝姬与罗登的对比,深刻地批判了阶层固化的不合理性,呼吁社会给予底层民众更多的机会与尊重。
(二)道德沦丧:虚伪与欺骗的盛行
在名利场中,道德成为最为廉价的商品,虚伪与欺骗成为人们生存的必备技能。为了追求名利,人们可以抛弃良知、背叛友情、出卖爱情,将道德准则抛诸脑后。贝姬・夏普为了攀附权贵,不惜欺骗朋友、背叛丈夫;乔治・奥斯本为了进入上流社会,不惜牺牲与艾米莉亚的爱情;斯泰恩勋爵为了满足私欲,不惜玩弄他人感情。这些人物的行为,充分展现了名利场中道德沦丧的现状。
萨克雷对这种虚伪与欺骗的盛行深感厌恶,他在小说中通过大量的讽刺与批判,揭露了这些人物的丑恶嘴脸。他认为,名利场中的人们之所以变得如此虚伪与自私,是因为整个社会都被金钱与地位所迷惑,道德观念被严重扭曲。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小说,唤醒人们的良知,让人们重新重视道德与品格的价值。
(三)金钱至上:物质欲望对人性的异化
19世纪的英国,伴随工业革命的推进,资本主义经济得以迅速发展,金钱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在名利场中,人们对金钱的追逐达到了疯狂程度,金钱成为人们生活的唯一目标。为获取金钱,人们不惜不择手段,甚至牺牲自己的尊严与灵魂。
乔斯・塞德利为了财富,甘愿受贝姬欺骗;克劳利小姐为积累财富,过着吝啬的生活;斯泰恩勋爵凭借自己的财富,玩弄他人感情。这些人物的行为,充分体现了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气对人性的异化。在金钱的诱惑下,人们的价值观发生了严重扭曲,真情、友情、爱情皆变得一文不值,仅剩下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萨克雷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刻画,深刻批判了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气。他认为,金钱虽重要,但不能成为人生的全部意义。倘若人们过度追求金钱,就会迷失方向,丧失人性的美好,最终沦为金钱的奴隶。
三、叙事艺术:创新手法与讽刺风格的完美契合
《名利场》的成功,不仅在于其深刻的主题与鲜活的人物,还在于其独特的叙事艺术。萨克雷在小说中运用了多种创新的叙事手法,并结合辛辣的讽刺风格,使小说既具思想性,又具艺术性。
(一)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
《名利场》采用了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叙事者不仅能了解所有人物的言行举止,还能洞察他们的内心世界。这种叙事视角使读者能够全面了解小说中的人物与情节,感受名利场的复杂与残酷。
叙事者在小说中常以“笔者”的身份出现,直接与读者交流,发表自己的观点与评论。例如,在小说开篇,叙事者便直接告知读者:“这部小说的主要人物是贝姬・夏普和艾米莉亚・塞德利,她们将在名利场中展开一场激烈的角逐。”这种直接与读者交流的方式,不仅增强了小说的亲和力,还使叙事者的观点更为鲜明,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二)辛辣的讽刺风格
讽刺是《名利场》最为显著的艺术特色,萨克雷以犀利的笔触,对小说中的人物与社会现象进行了无情批判。他的讽刺既涵盖对人物外貌与行为的讽刺,也包括对社会制度与道德观念的讽刺。
例如,在描写乔斯・塞德利时,萨克雷如此写道:“他身材肥胖,肚子如一个大皮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令人看了心生厌恶。”这种对人物外貌与行为的讽刺,生动展现了乔斯・塞德利的懦弱与贪婪。
在批判社会制度时,萨克雷更为尖锐。他认为,19世纪的英国社会是一个“腐朽透顶的社会”,阶层固化、道德沦丧、金钱至上等弊病,使整个社会陷入了严重危机。他通过小说中的人物与情节,对这些社会弊病进行了无情揭露与批判,呼吁社会进行改革。
(三)对比手法的运用
对比是《名利场》中常用的叙事手法,萨克雷通过人物之间的对比、情节之间的对比,突出了小说的主题与人物的性格。
贝姬・夏普与艾米莉亚・塞德利的对比,是小说中最为鲜明的对比。贝姬野心勃勃、不择手段,艾米莉亚温柔善良、单纯天真;贝姬在名利场中奋力攀爬,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结局,艾米莉亚在名利场中坚守自我,最终获得了幸福。这种对比不仅凸显了两人性格的差异,还深化了小说对人性与社会的思考。
此外,小说中还有诸多其他对比,如乔治・奥斯本与多宾的对比、斯泰恩勋爵与克劳利先生的对比等。这些对比使小说的情节更为曲折,人物形象更为鲜明,主题更为深刻。
(四)情节的完整性与连贯性
《名利场》的情节设计十分巧妙,具有很强的完整性与连贯性。小说以贝姬・夏普与艾米莉亚・塞德利离开寄宿学校为开端,以两人的人生结局为结尾,中间穿插了她们的爱情、婚姻、家庭等一系列情节,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链条。
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与转折。贝姬的攀爬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她多次遭遇挫折与失败,却总能凭借自己的才智与手段化险为夷;艾米莉亚的人生也充满磨难,她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家庭的变故,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善良与真诚。这些情节的转折与起伏,不仅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还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主题更为深刻。
四、结语:超越时代的文学价值与思想内涵
《名利场》作为萨克雷的代表作,自问世以来,便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与赞誉。这部小说不仅深刻揭露了19世纪英国社会的种种弊病,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与多面,还在叙事艺术上进行了大胆创新,为后世文学的发展提供了重要借鉴。
在当今看来,《名利场》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尽管时代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名利场依然存在,阶层固化、道德沦丧、金钱至上等问题依然在不同程度上困扰着我们的社会。贝姬・夏普与艾米莉亚・塞德利的故事,依然能给我们带来深刻启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我们应坚守自己的良知与底线,不为名利所诱惑;我们应重视道德与品格的价值,追求真正的幸福与自由。
萨克雷在《名利场》中告诫我们,名利场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些追求名利的人,最终都将成为名利的牺牲品。真正的幸福,不在于拥有多少财富与地位。 而在于具备真挚的情感、高尚的品行以及独立的人格。此思想内涵,让《名利场》突破了时代的局限,成为一部永恒的文学经典。
综上,《名利场》是一部融合思想性、艺术性与现实性的文学佳作。它凭借深刻的社会批判、鲜活的人物形象、独特的叙事技艺,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充斥着欲望与挣扎的名利世界,也为我们提供了一面用以反思人性与社会的镜子。在未来的时光中,这部小说仍会被人们广泛阅读与研究,其文学价值与思想内涵也将持续被发掘与传承。

车向斌,汉族,1967年生,大学学历,陕西省潼关县人。1992年结业于鲁迅文学院。当过报刊记者、编辑等职,现供职于陕西某报社。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各类作品200万字。主要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小张的爱情》《郭二牛的爱情小差》《缝穷的女人与她的官儿子》《毫州人“出口”那些事》《爱神的裁决》《秋日沉思》《过继》《二球》等;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卤肉西施》《为您添彩》《潼关烧饼进大城》。2023年5月出版中篇小说集《优秀的“坑儿”》。现为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理事。
2022年,中篇小说《优秀的“坑儿”》获首届世界华文小说奖。
(审核:武双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