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挖 红 薯
文/张会芳
去年退休后,我与爱人随女儿迁居西安鄠邑区。初来乍到,生活如浮萍无根,直到爱人在小区旁寻得一方荒地,挥锄开垦,种下四季菜蔬,日子才渐渐扎下根须。他说:“只有身贴近泥土,心才安稳。”这方菜园,成了他与故土相连的脐带。时至初冬,万物渐敛,唯有红薯深藏土中,静待归家。
初冬雨歇天晴,阳光澄澈如洗,洒在湿润的田埂上。爱人提议趁此良辰收薯,以免寒霜骤降,伤了地下的果实。我们提篮携锄,踏着松软的泥土走向菜园。脚底传来大地的温润,仿佛回应着久别重逢的问候。
菜园里,青菜叶上水珠晶莹,在暖阳下闪烁如星,而红薯藤蔓已微微泛黄,匍匐于地,像一封写给季节的告别信。爱人俯身,顺着藤蔓轻轻挥锄,黑土翻卷,几个红润的红薯便探出头来,宛如大地悄然捧出的珍宝。初见那裹泥而出、饱满结实的块根,我们相视而笑,喜悦如泉涌。不过片刻,一篮沉甸甸的收获已堆满眼前——大的重逾四斤,小的也足有一斤,皮薄肉嫩,色泽鲜亮。我们初试种薯,仅花两元购苗,竟换来三十多斤馈赠。那一刻,土地的慷慨与生命的奇迹,令人肃然起敬。土地从不言语,却以丰饶回应每一份耕耘。
爱人轻叹:“该叫女儿来一起挖啊,让她也尝尝从泥里翻出惊喜的滋味,感受土地的温厚与神奇。”我点头:“可惜她今日上班,非周末。”他望着田垄,目光悠远:“我们为何如此眷恋土地?为何脚踩泥土便心安?只因童年随父母躬耕田亩,早已将播种与守望的乐趣刻入骨血——那是生命最初的回响,是灵魂深处的乡愁。”
菜园旁,是一位凤翔老乡的田地。立冬已过,地里竟还静静躺着六个硕大的南瓜,无人问津。听闻老乡住院,儿子忙于工作,连菜园的门都未曾踏入。 唉!这一代年轻人,大多已远离土地,不再懂得种地的辛劳与收获的欢愉,更难体会泥土中蕴藏的温情与深情。
如今许多孩子,从课本认识小麦、玉米、大蒜、柿子、枣……却未必能辨认田间真实的苗株果蔓。对他们而言,土地正悄然变为遥远的符号。他们知道红薯长在地下,却不知它在秋阳斜照、叶蔓微枯时才最甜最糯;他们背诵“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却未见过犁沟的纹路,未闻过翻土时湿润的芬芳,更未体验过指尖触到地瓜那一刻的悸动。
我们这一代人,或许是最后一批伴着农活浸润长大的城里人。虽在单位上班,周末却总爱驱车回乡,走进菜园,拔草、浇水、搭架、收菜。从不觉辛苦,只记得西红柿刚摘下,擦一擦便咬,酸甜汁水溅在手背;记得黄瓜顶花带刺,咔嚓一声脆响;记得佛手瓜攀墙越院,串门到邻家;记得一把青菜下锅,滚水翻腾间升腾的鲜香……这些记忆如根须深扎心底,只要一碰泥土,便悄然萌发,让内心丰盈而安宁。
收完红薯,我挑出几个最大的洗净切片,蒸了一锅。热气腾腾掀开锅盖,黄软的薯肉油亮糯滑,甜香四溢。女儿下班归来,咬一口,眼睛一亮:“比买的还甜!”我笑道:“当然,这是咱们自己种的。”她忽然问:“那明年还种吗?我想和你们一起种。”我和爱人相视一笑,心头仿佛被温柔触动——那一口甜,不仅暖了胃,更点亮了眼里的光。
原来,土地的馈赠不止于收获,更在那一口香甜里,在孩子眼中的惊喜里。我们总想带孩子去博物馆、上兴趣班、读万卷书,却忘了,最生动的课堂,就在脚下每一寸泥土中——在种子破土、藤蔓攀爬、果实成熟的轮回里,在一代代人手把手的传承里。那是任何绘本都无法替代的实践课,是生命与自然最本真的对话。
傍晚,我路过那片无人打理的南瓜地,六个南瓜静静卧在土中,像在等待主人的爱抚。我蹲下身,轻轻拂去枯叶,逐一摘下,替乡党收好,存入菜园旁的小屋。我拍了张照片,发给他,附言:“你种的南瓜丰收了,我已替你收好,放在小房子里。来鄠邑了记得取回。”
这不只是六个南瓜,而是土地对播种者的回应,是一段人与果实的约定。而我们能做的,不仅是收自己的红薯,也要替身边人拾起遗落的收获,播下互助与温情的种子。土地从不说话,但它记得每一个弯腰的身影,记得每一滴洒落的汗水,也记得,谁曾以心相待,以爱相守。
作者简介:
张会芳,医务工作者,曾为凤翔区医院内一病区护士长,主任护师,国家级健康管理师,爱读书,习惯用文笔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多篇作品发表于《芳菲随笔》《雍州文学》《今日头条》《都市文宛》等。
绘画作者:
赵矿生,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西安中国画院特邀画家,宝鸡市凤翔区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中学高级教师。作品《春花秋月》国画 《鳯飞云起》国画 先后被国展入选,曾经三次在玉门市、凤翔区举办个人画展,创作绘画作品百余幅。曾在敦煌莫高窟临摹敦煌壁画十余年,上百幅作品被日本、马来西亚等海外友人收藏。本人所教学生,曾有几十名学生考入美院附中、省艺校,继续学习。他们的作品获国家级、省级奖励。本人荣获陕西省艺术教育先进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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