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 菊
文/贾浅浅
缩在三月的风里
把自己一瓣瓣地掰开
变成一朵雏菊
开在你面前
开在你面前
成为一朵小小的雏菊
把自己一片片地摘下
退回六月的风里
贾浅浅,诗人,教授,文博。鲁院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诗刊》《作家》《十月》《钟山》《星星》《山花》等。有诗集《第一百个夜晚》《行走的海》《椰子里的内陆湖》。
当“雏菊”被呼喊时
——赏读贾浅浅《雏菊》有感
文/宿莽
读到著名诗人贾浅浅的《雏菊》,总让我想起大学时代的一段往事。那时我们中文系有位学姐,爱穿紫衣裙,气质清冷,我在一次闲聊中称她为“紫色雏菊”,没料到这个称呼很快在同学间传开。男生宿舍与她隔窗相对,我们偶尔会在熄灯后,隔着夜色玩笑似地喊几声“雏菊”……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氛围,那种朦胧又不敢靠近的情感,恰好与浅浅这首诗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贾浅浅这首小诗,结构精巧如一枚双面书签,正反皆可读,也正反皆成意。其实这首诗并不复杂,却完整呈现了一场静默而完整的关于爱慕、勇气与收回的全部过程的内心戏剧。
诗的上半部分“缩”与“掰开”是一次勇敢的自我献祭。从“缩在三月的风里”开始,“缩”这个字用得极好,它准确捕捉到人在心动之初那种微微怯懦、想要隐藏又忍不住期待的状态。三月的风尚有凉意,正如青春情感的萌动,既新鲜又令人不安。
而紧接着的“把自己一瓣瓣地掰开”,则是一个充满痛感与勇气的动作。这不是自然的绽放,而是主动的、近乎自我剖析的“掰开”。它意味着放下防备,袒露最真实的内心,哪怕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而这一切,只为“变成一朵雏菊/开在你面前”。
雏菊不是玫瑰,不象征浓烈的爱欲,它细小、干净、谦卑,带着山野的清新。以雏菊自比,表达的是一种不具侵略性的喜欢——我不想征服你,只想静静开在你眼前。
这让我想起当年我们称呼学姐“雏菊”的事。那其实也是一种集体式的、诗意的投射。我们并未真正走近她,而是共同将那份美好的想象,寄托在一个洁净的符号里。那隔窗的呼喊,不也正是青春里一种笨拙的“开在你面前”吗?
诗的下半部分“摘下”与“退回”是一种得体的自我保全。第二节首句重复“开在你面前”,像心愿达成后一声轻轻的叹息。但情感随即转折:“成为一朵小小的雏菊/把自己一片片地摘下”。
我们注意到动词的变化十分形象让人怜惜:从“掰开”到“摘下”。“掰开”是向内打开,是呈现;而“摘下”是向外剥离,是收回。这是一种清醒的自觉:我已盛放,我的任务已完成。我不等待你的采摘或评价,我宁愿自己动手,体面地结束这场独白。
最终,“退回六月的风里”。从三月到六月,季节流转,情感也从初生的悸动走向夏日的成熟与终结。“退回”不是溃败,而是从容的转身。风来风去,花开花谢,仿佛一切未曾发生,但内心早已走过千山万水。
这恰恰契合了我们那段往事的内在逻辑。那些夜晚的呼喊,从不是真的要得到回应。喊过了,情绪宣泄了,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第二天照常上课生活。我们集体完成了一次情感的盛开与凋零,整个过程热烈又克制,恰如这首诗的韵律。
回望全诗,贾浅浅的《雏菊》其实是一首诗与一段青春的互文,它写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爱慕者的内心仪式。它写关于一个人如何鼓起勇气呈现自我,又如何为了保护尊严而悄然收回。这种在谦卑中保持骄傲、在倾慕中坚守独立的态度,让这首小诗格外动人。
而我的大学记忆,则像这首诗的民间版本。诗与往事彼此印证,共同诠释了青春中那种特有的、静默而完整的情感模式,那就是我们都曾是一朵雏菊,在某个时刻,为某个人或某种想象,勇敢地开过,又聪明地退回。
2025.11.7稿于洋湖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