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秋

文/麦豆

中秋节，我和我的孩子

弟弟们和他们的孩子

我们围坐在爷爷奶奶身边

我们想象这样一幅画面

最小的那个孩子坐在爷爷和奶奶中间

大一点的孩子站在爷爷与奶奶的两侧

我和弟弟们，妻子与弟妹们

把他们所有人，老人和孩子围在中间

桂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开着金色的花朵

距离的美学与恬淡的负疚

——赏读麦豆《中秋》

文/慕容锁善

赏读诗人麦豆《中秋》这首诗，笔者首先被它描绘的画面所吸引：祖孙三代欢聚一堂，桂花飘香，月明如镜。这似乎是中秋佳节最经典的团圆场景。然而细读之下发现了一个关键词语“想象”。原来整幅温馨画面竟然只是诗人的想象，而非真实发生的场景。这一发现彻底改变了笔者对这首诗的理解，也打开了通往诗人内心世界的大门。

“中秋节，我和我的孩子/弟弟们和他们的孩子/我们围坐在爷爷奶奶身边”，这是诗的开篇，它以陈述句展开，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在描述一个正在发生的现实。但随着“我们想象这样一幅画面”的出现，方才恍然大悟：这团圆的一幕并非实际存在，而是诗人和家人们共同构建的心理图像。这种“想象中的团圆”比真实的团圆更耐人寻味，它揭示了现代人普遍面临的存在困境：为了追求自我实现，多数不得不远离亲情；而亲情的缺失又成为内心深处难以抚平的创痕。

诗歌对团圆画面的描绘越细致、越完美，背后的缺失感就越强烈。“最小的那个孩子坐在爷爷和奶奶中间/大一点的孩子站在爷爷与奶奶的两侧/我和弟弟们，妻子与弟妹们/把他们所有人，老人和孩子围在中间”。这种由内而外的同心圆结构，象征着家庭的完整性与秩序感。最内层是祖辈，中间是子辈，外层是孙辈，形成一个完美的家庭生态系统。而“围在中间”这个动作，既是对老人的敬重与呵护，也是对孩子的庇护与关爱，体现了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中承上启下的伦理价值。

麦豆诗中自然意象的运用同样意味深长。“桂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开着金色的花朵”。桂花作为中秋的典型意象，不仅点明了时节，更以其“不远不近”的空间位置暗示了诗人与家庭的心理距离。桂花在场，却又保持一定距离，正如诗人对家庭团圆的态度：向往却无法完全融入。“月亮像梦中那么亮那么圆，挂在天上” 将月亮比作梦境，强化了整个团圆场景的虚幻性质。月亮的圆满恰恰反衬了现实生活中的缺憾，它的明亮与遥远成为诗人处境的绝妙隐喻，即能够观望却难以触及。

从诗歌的结构来看，全诗仅由两个句子组成：第一句陈述事实“中秋节，我们想象这样一幅画面”；第二句则详细描绘这幅想象中的画面。这种单一、延绵的结构模仿了思绪的自然流动，也暗示了诗人对团圆想象的沉迷与不舍。

那么，诗人为何要构建这样一幅想象中的团圆图景？笔者认为，这反映了现代人普遍面临的“恬淡负疚心理”。所谓恬淡负疚，指的是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愧疚的心理状态。诗人选择远离家乡、追求自我实现，这一决定带来的自由与成就感激发了“恬淡”的一面；而无法陪伴家人、缺席传统团圆的愧疚感则构成了“负疚”的一面。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情感并非截然对立，而是相互渗透、彼此制衡，形成了独特的情感体验。

麦豆诗中的“想象”行为本身就是对这种心理困境的调和与超越。通过想象，诗人既承认了自己物理上的缺席，又实现了精神上的参与。这种想象不是自欺欺人的逃避，而是面对现实困境的创造性解决方案。它允许诗人在追求自我的同时，保持与家庭的情感联结；在承受负疚的同时，又不被这种负疚所压垮。

此外，诗中将孩子置于画面的中心位置。“最小的那个孩子坐在爷爷和奶奶中间/大一点的孩子站在爷爷与奶奶的两侧”。这种安排不仅强化了家庭的延续性，更暗示了诗人对纯真状态的向往。在孩子身上，团圆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在个人理想与家庭责任之间做出痛苦抉择。诗人通过将孩子置于中心，表达了对这种纯粹团圆状态的怀念与追求。

诗人麦豆《中秋》一诗真实地记录了现代人的情感困境，并提供了一种诗意的解决之道。在全球化、城市化的当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教育、工作、理想而远离故乡，而《中秋》中描绘的“想象中的团圆”已成为普遍经验。诗人没有夸大这种分离的痛苦，也没有回避其中的矛盾，而是以平和、理性的态度接纳了这一现实，并通过诗歌创作将其转化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体验。

应该说，真正的团圆或许不在于物理空间的聚集，而在于心灵上的共鸣与牵挂。即使身在远方，通过共同的想象与记忆，我们依然能够构建情感上的联结。月亮的意象强化了这一主题，它高悬空中，为所有分离的人共享，成为联结远方与故乡、现实与理想、个人与家庭的诗意象征。

《中秋》以其简洁的语言、克制的情感和深刻的内省，为我们提供了一面观照自身情感的镜子。在这面镜子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远离亲情的诗人的内心世界，更是所有在个人追求与家庭责任之间寻找平衡的现代人的缩影。这种“恬淡负疚”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丰富人性的自然流露，是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都可能经历的情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