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亮

文/斫竹

夜夜梦乡

我总想找回从前的月亮

那时还在妈妈怀里

一仰头

好大一个白玉盘

盛满

我想象里的糖果和月饼

香甜

渗入了我的梦乡

可当我找到它时

它却挂在他乡

热闹的天空

赠我一份惊喜

也捎来一份失落

如今

当我再次回乡

它仍守在

老家的院落

寂寂虫鸣

是它唯一的伴侣

于是我决定

连夜离乡

斫竹，江苏泗阳人，1973年生于成子湖边，心理咨询师。自幼喜爱文学，近有自传青春体25万字小说《青云梦》，尤喜以诗语记录吉光片羽生活。

一场与自我和解的温柔仪式

——斫竹《三个月亮》赏读

文/朝搴

读罢诗人斫竹的《三个月亮》，仿佛跟随诗人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返乡。诗歌用最平实的语言，勾勒出许多现代人共同的心灵轨迹，在时间的河流中打捞记忆的碎片，在空间的变迁里寻找情感的归宿。

诗题“三个月亮”本身就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设定。月亮只有一个，何以成三？随着诗行的展开，我们逐渐明白，这三个月亮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时空维度，承载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体验。

童年的月亮，是记忆中的“白玉盘”。诗人用最朴素亲切的意象“妈妈怀里”、“白玉盘”、“糖果和月饼”，构建了一个温暖安全的童年世界。这个月亮不仅是天文意义上的存在，更是情感与记忆的容器。它“盛满”的不仅是想象中的甜食，更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和被母爱包围的安全感。香甜“渗入梦乡”的描写极其精妙，那种幸福感不是外在的给予，而是内在的浸润，已经成为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这个童年的月亮之所以美好，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完整性”。在母亲怀中的视角，月亮是完整的“白玉盘”，童年世界也是完整无缺的。这种完整性恰恰是成年后不断追寻却难以复得的精神家园。

他乡的月亮，是成长中的矛盾体。当诗人“找到它时”，月亮已经迁移到了“热闹的天空”。这里的“热闹”与“他乡”形成微妙对比，外在世界的繁华反而衬托出内心的疏离。“惊喜”与“失落”并存的复杂感受，精准捕捉了游子的普遍心境：既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而兴奋，又为失去与故土的亲密联结而怅惘。

这个阶段的月亮最具张力，它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既带来慰藉又提醒着距离。就像许多离乡打拼的年轻人，在城市的霓虹中偶尔抬头望见月亮，那一瞬间的亲切感之后，往往是更深的乡愁。

故乡的月亮，是回归后的陌生客。最令人动容的是第三节，当诗人真正回到故乡，月亮依然“守在老家的院落”，但陪伴它的只有“寂寂虫鸣”。这里没有任何人事的变迁描写，仅仅通过月亮处境的改变，从“妈妈怀里”到“寂寂虫鸣”，就道尽了物是人非的苍凉。

这个发现可能比在他乡时更加刺痛，故乡的月亮还在，但那个温暖的语境已经消失。月亮成了老家的“留守者”，而诗人成了故乡的“客人”。这种回归后的疏离感，是许多还乡者共同的体验：你回去了，却发现回去的只是一个地理坐标，而记忆中的情感场域早已不复存在。

于是有了最耐人寻味的结尾：“连夜离乡/带走三个月亮”。这个看似矛盾的行为，实则是一种深刻的智慧。诗人意识到，执着于寻找某个具体的月亮是徒劳的，因为每个阶段的月亮都只存在于特定的时空和心境中。真正重要的是将这些不同形态的月亮内化为精神财富，带着它们继续前行。

“三个月亮”的并置，完成了从追寻到接纳的精神蜕变。童年的纯真、他乡的成长、故乡的变迁，都不是相互否定的存在，而是构成完整生命的必要层次。带着三个月亮离乡，意味着与过去的自己和解，意味着承认生命的流动性，也意味着在变动不居的世界里为自己建立一个可移动的精神家园。

这首诗的魅力恰恰在于它的普遍性。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类似的“多个月亮”，可能是童年巷口的槐树，可能是大学校园的草坪，可能是初恋时常走的小路。这些地方的具体形态会变，我们在其中的角色会变，但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将这些不同版本的内化为生命的一部分。

《三个月亮》给了我们一个启示：也许真正的乡愁，不是对某个地方的怀念，而是对生命不同阶段自己的疼惜与理解。当我们能够同时拥抱童年的天真、青年的彷徨、中年的通透，我们就在内心建立了一个更丰富的家园。

在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我们都是带着“多个月亮”前行的人。而读这首诗的过程，就像参加了一场安静的心灵仪式，让我们有机会整理自己的行囊，数一数自己带着几个月亮，然后更从容地继续人生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