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
垄亩深耕藏稚趣 机枢巧驭展鸿图
作者：刘连成
董愚这个名字，总让初识者揣度三分——是父辈自谦的期许，还是命运埋下的幽默伏笔？1955年盛京城里那声啼哭，裹着东北平原的风，也系着双辽农场的土，毕竟他是农场第二任党委书记董彦平的儿子。少年时的董愚，不像别家娃整日追着蜻蜓跑，倒爱蹲在父亲办公室门口，听大人们说垦荒的故事，那些关于黑土地、播种机和父亲紧锁眉头又忽然舒展的神情，像种子般落进他心里。父亲教他认字，最先写的不是“天地人”，而是“农”与“粮”，说“脚沾泥土的人，心才踏实”，他便真的把这话当宝贝，连玩泥巴都比别人认真三分，仿佛手里攥的不是湿土，是未来的庄稼。
1961年的初秋，六岁的董愚背着小书包走进东北局子弟小学，后来随父亲工作调动先后辗转梨树农场小学、七中，再到1969年回到双辽农场中学，课桌换了一张又一张，他兜里总揣着半块从农场带来的麦饼，饿了就啃一口，那股子麦香像根线，牵着他的目光总往家乡的方向飘。1972年的冬天刚过，在双辽一中高中毕业的董愚踩着没踝的雪，走进国营双辽农场五七队的大门，成了一名知青。别人抱怨农活累，他却乐呵呵地跟着老农机手学修拖拉机，油污蹭了满脸也不在意，还打趣说“这铁家伙的脾气，比我爹训人时还犟”。有回拖拉机“趴窝”在田埂上，他蹲在寒风里琢磨大半天，手指冻得通红，最后竟用一把螺丝刀敲敲打打给修好了，老农机手拍着他的肩笑：“董书记的儿子，不光认书，还认铁！”
谁也没料到，这个摸惯了锄头与扳手的青年，心里藏着更大的天地。1975年的夏天，吉林工业大学内燃机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只金色的信封，载着他飞出了农场，却没飞出他对“动力”的执念——农场的拖拉机需要更有劲的心脏，国家的土地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想做那个造“心脏”的人。此后的岁月，他像一块海绵，疯狂汲取知识的水分：1980年攻读硕士，1988年跨洋奔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成了吉林工大与美方联合培养的博士生。初到美国时，语言不通，他就把专业词汇写在卡片上，贴满宿舍墙壁，吃饭看、睡觉看，连做梦都在说带着东北腔的英语。有次在实验室跟导师交流，把“内燃机”说成了“内部燃烧的机器”，引得众人发笑，他却不窘，笑着说“本质没错，就是说得实在了点”，这份“愚”气里的坦荡，反倒让导师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1996年的夏天，四十二岁的董愚捧着博士学位证书，站在威斯康星大学的校园里，风里带着异国的花香，他却想起了双辽农场的稻香。此时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蹲在田埂上听故事的少年，而是能在发动机领域指点江山的学者。1989年起，他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清洁能源动力实验室任副主任，后来又走进福特汽车公司，从研发工程师到技术专家，三十年光阴里，他亲手触摸过无数发动机的核心部件，仿佛在为中国汽车产业的崛起，悄悄打磨着一把钥匙。有人问他，在美国功成名就，为何还要牵挂故土？他总说：“我是从双辽农场走出来的，就像庄稼离不开土地，我的根在那儿。”
2019年，六十四岁的董愚回到祖国，出任广汽研究院院级特聘专家。此时的他，头上顶着无数光环：北美华人汽车工程师协会副会长、全球汽车精英组织副主席、美国SAE International动力工程委员会委员……可他最在意的，还是能为中国汽车产业做点实事。他参与起草“十四五”汽车产业发展规划，推进动力总成电气化技术，带领团队在发动机燃烧学领域攻坚克难，那些深夜里亮着灯的实验室，那些写满公式的演算纸，都是他对祖国最深情的告白。有次开会，年轻同事调侃他“董博您这劲头，比小伙子还足”，他笑着摆摆手：“我这是‘老农机’遇上了新赛道，得抓紧往前冲啊！”
而最让双辽农场人感念的，是他对故土的牵挂。当年场志编纂时，主编刘连成正为缺少建场初期的素材发愁，董愚听闻后，连夜翻箱倒柜，把父亲董彦平的工作笔记、老照片一一整理出来，还亲笔写下《我的父亲董彦平》，字里行间满是对父辈的崇敬与对农场的眷恋。他还记得父亲常对他讲的建场元勋贾巨文的故事，那些鲜为人知的细节，在他的讲述里变得鲜活，仿佛那位老人正拄着拐杖，在田埂上向众人招手。有人说他“博士当得好好的，还管这些‘老黄历’”，他却认真道：“场志是农场的记忆，忘了根，走再远也会迷路。”
如今的董愚，依然在汽车动力领域奔波，案头摆着刚完成的学术论文，抽屉里却还放着一张泛黄的双辽农场老照片。他主编的《中国内燃机工业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文集》，记录着海外华人的赤子之心；他撰写的《China’s Engine Industry》，为中外汽车产业架起桥梁；那些沉甸甸的荣誉——美国亨利福特技术奖、DI&CAE技术成就奖，都是他用智慧与汗水换来的勋章。可每当有人提起这些成就，他总会想起年少时在农场吃过的香喷喷的大米饭，想起父亲说的“脚沾泥土心踏实”。
董愚不愚，他只是把那份对故土的“愚诚”，化作了驰骋科技疆场的“智勇”。从双辽农场的田埂到世界汽车工业的舞台，他用一生书写着一个故事：心有垄亩情，志在驰远方。
【作者简介】刘连成，网名苍山一树；退休公务员，中共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桑榆文学社副社长，都市头条认证编辑。喜欢文学，多篇文学作品在省市报刊及全国网络平台发布。其主要作品：自传《哈拉巴山一棵草》《游记连载》；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沸腾的黑土地》《四平市农业合作化史》；中国农业出版社出版的《吉林·双辽农场场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