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远山
这两天我又开始烦躁了。四天后,我要做第二次的左眼白内障手术。
十月二十四号我做了右眼白内障手术。我对麻药不敏感,术前滴麻药,我要求护士多滴几滴,那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护士满口答应,可只滴了两滴,我不知其他人滴几滴,因此心里不踏实。
心想在这个托关系、靠人情的社会,与人家不认不识,凭什么多滴几滴?她答应得痛快,算是给我面子。一个大男人有苦有难还得自己去抗。
进入手术室,我见那位主任医师举起戴着薄薄塑胶手套的双手,站在手术台前。
他个子很高,皮肤白净,头发稀疏,一双细长的眼睛,在无框的镜片后熠熠放光。从他长相看,好像蒙族人,他外观气质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学者型医师,只是表情有些冷漠。我知道那是外科医生的通病,就像警察那张脸,永远是阴沉可怖,拒人千里之外,一双眼贼溜溜的,看谁都像罪犯。那就是职业病。
我在医院走廊里,看见三个男人找他,他们关系很熟络似的,个个笑容可掬,拍拍打打,这与他的学者身份不太相称。由此可见,人是个多面性的复杂动物。通过他们的热络交流,背后指不定有什么肮脏的交际。如今社会,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卑鄙无耻的专家学者还少吗?
就说他吧,术前在为患者检查眼时,他一直在不失时机地旁敲侧击患者做飞鸟激光手术,这种手术费用很高,他那么推崇,难道是为患者吗,跟他的切身利益没关系吗?鬼才信!当一位四方大脸风韵犹存的女人正拿不定主意,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竟然皮笑肉不笑地说,价钱患者说了算。我站在一旁,看他那副口不应心的样子,觉得他好虚伪。在为我检查时,说我年纪还轻,应该做飞鸟激光手术,我直接怼他说,我做普通式手术。他的脸色立刻暗了下去。
还有好多七八十岁的患者,要换双焦甚至多焦晶体,当然这无可厚非,可我还是想说,还不知活多少年,换那么高档的晶体作甚?当然了,人有钱就任性,谁也不好说别的,自己高兴就好。有钱换日本或德国产的人工晶体,有何不可,根据自身经济状况,换什么自己说了算。
我也是托人联系他的,我跟他说,我对麻药不敏感,希望给我再滴几滴麻药,他说,没问题。可手术时,我还是感觉疼痛,因此,眼睛不由自主眨动,他竟不耐烦地斥责我说,你眼总这么动,我怎么手术?你还不如十几岁的孩子呢!听他这么说,我觉得受了侮辱,他先前文质彬彬的学者形象在我心目中立刻坍塌了。我深深吸口气,努力睁大右眼,赌气似地盯住他看。
我知道,在这个人情社会,没有关系或者关系不硬,没人会把你当回事,只有自己硬抗。
据说西方民主国家,手术室会放让人放松的音乐,手术时,大夫会因人而异,跟患者慢声细语地聊天,目的是缓解患者的精神压力。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听说而已。
不过术后,视力大增,可谓天差地别。我换的还是国产人工晶体,若换作日本或德国晶体,不知会清楚到哪去。有时候,还是外国的月亮圆,这不是崇洋媚外。我们的技术还是有差距的,不得不承认。首先要勇于承认,才有赶超的动力,一味得毫无原则得自大排外,那是愚蠢可笑的,那不是爱国主义。
有了第一次手术经验,四天后的第二次手术,我应该不会紧张过度了。我会咬咬牙硬挺着,我不会跟那个主任医师说废话了,我知道,仅凭人情介绍,屁用不顶,不就十几分钟的手术吗?就算为自己今后看得更清楚,咬咬牙值了。
不过对于疼痛,我还是心有余悸。毕竟用刀在角膜上割道口。由此我联想到地下党,他们为了信仰,被严刑拷打,竹签穿甲、火烙烤肉、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哪是人遭的罪呀!若他们地下有知,看到曾为之奋斗牺牲的党腐败成这个样子,不知有何感想,情何以堪?我是当不得地下党的,遭不起那个罪,我也不想在若干年后,胜者王,败者寇,没意义。我还是顾及眼下的手术吧,刀子割肉能不疼吗?割谁谁疼,别吹牛皮,只是有的人抗受力强些,有的人弱一大截。而我就是那一大截中的。
所以说,人老了别有病,患了病,只有自己去应对,没人帮得上忙,尤其平民百姓。
疾病和死亡,谁都得面对,赶上了,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但愿四天后的手术,上帝会减轻我的疼痛。
2015年11月4日
写于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