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人,或许是看破红尘,一般都喜欢独处或回忆,就是散步也往往是一个人。如我,不知出干什么心态,独自来到废弃的3028厂。
乍一听,这名字怪怪的。它像一道密电码“嘀嘀哒哒,哒哒嘀嘀",若隐若现的回荡在那个时代。
翻开航空工业部031基础地的历史档案,里面有一段文字记录:上世纪六十年代,美苏称霸,中苏交恶,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中国夹在美苏中间,肩负着"反帝反修"的历史重任。战争一触即发,全民″“备战备荒"。为延长战略纵深,本着"靠山、隐蔽、分散"的原则,国家将军工企业由东部沿海向西部深山转移,史称“三线"建设。3028由此诞生。
所谓"三线"是一个区域概念。东部为一线,西部为三线,夹在的中间为二线。″三线"包括云贵川、陕甘宁等十三个省,湖南西部含盖其中。
武陵山脉逶迤纵横,山岭交叉,那磅礴气势如大海波涛。张家界位于洞庭下沉,西部隆起的缓坡地带。这里怪石林立,峡谷幽深,直扦谷底的断壁白岩如高高扬起的海上风忛。那时候,旅游业没有兴起,这片奇山异水无非是“穷山恶水″的代名词。把3028厂建在此地,既有大山掩体,又不易别起外界猜凝。
隐蔽、伪装是动物生存的法则。如竹结虫、枯叶蝶等,它们在面对天敌时犹如枯枝烂叶,实则有着强大的生命力。3028厂也是这样的,它在崇山岭中隐藏了40年,为国防安全作出贡献。直到1991年迁移长沙,才揭开神秘面纱。哦,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组神秘的阿拉伯数字,是那个年代一道特殊的军工密码。
在张家界还叫大庸时,当地人不知道3028厂是干什么的。只知道里面的人戴着鸭舌帽,穿着背带裤,噪着不同的口音,干着同一件事情:要么画图纸,要么车螺丝。早晨,起床做操;晚上,吹号熄灯。若厂里有生人,清一色站住、口令。
处于半军事状态的3028厂,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说出来让你大吃一惊一一专门生产战斗机起落架的。据资料记载:厂区占地200多亩,建筑面积五万多平方米,高科技人员1200多人,建设高峰期达4000多人。除车间、食堂、宿舍外,有学校、邮局、医院、电影院、图书馆,体育场、办公楼等。是一个与外界失联且功能齐全的"小社会"。
我是六十年代初出生的,在成长中目堵了"三线"建设的另一番场景。如果说3028是暗中建设,明处的湘黔铁路澧水段则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工地上,男人头戴钢盔、手舞铁锤、腰系粽绳,如鹞子翻身在绝壁上飞来荡去;女人肩挑畚箕,手推独轮,穿梭于扬起的尘土之间,那长长的队伍就像当年的"淮海战役"。再看那"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冲天干劲,我真切感觉到时代跳动的脉搏,一种想干事、干大事的本能油然而生。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这种精神对当前来说是一笔比钱更值钱的财富。那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六十多年过去了,当我杵着拐杖来到3028厂时,我己不是当年的我,它也不是当年的它。
往事如风,痴情难懂。
深秋,枫叶红了,芦花白了,栾树上的红笼灯因枯萎变色落得满地都是。自3028厂搬家之后,为野草、野滕提供了用武之地。草,摇晃着多年埋在地底下的委屈身子,从岩旮里、土墙根钻出来,似乎要从人们生活的场所找回曾经践踏的尊严。它借取风的能量、水的湿润拚命疯长,每个角落,每寸瘦土都不放过;滕,利用自身的忍性和触须张牙舞爪,把坍塌之地、腐烂之木、破碎瓦砾当作堡垒或制高点,达到封锁门庭、攀附权贵之目的。只眨眼功夫,废墟与荒野连成一片。
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我对眼前的场景不仅没有反感,而且觉得欣尉。太平盛世,3028在山外世界找到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真的要感谢这些疯长的野草、野滕,没有它们,这片废墟犹如灾后地震,对张家界旅游不知造成多大的环境压力?特别是钢筋、水泥、瓦砾经过固化,谁都拿它没有办法。只有地上草、树中藤,才有唤醒它们回归自然的能力。
3028,一代人的历史记忆。它坍塌之日,也是另一座丰碑竖起之时。
